到了下午,吳叔到了備菜區溜達,特意站了會兒,打量着過往去交剛洗好的菜的人。
他目光一一掠過,沒發現菜品相特别好的,面上難掩失望。
直到有個侍人打扮的少年,手捧一木盆的松茸與竹荪,那竹荪如裙如網,米白細膩,不見一絲異色,不見半點殘缺,至于松茸,平日得靠改刀才能變得潔白的柄部,此時卻不可思議的僅存幾條即不可見的淺淡豎痕,叫吳叔這禦廚也忍不住想拍大腿稱贊上一番:這等好顔色!
等少年走近,吳叔才察覺,這少年人,才是真的好顔色!
最常見的深衣墨發,卻長着一副珠容寶相,這是哪家的小公子,莫不是家道中落,被送進了宮裡當閹人了?好生可憐。
吳叔的眼中帶着赤.裸裸的憐憫,看得真宿一臉不解。
真宿将洗好的蘑菇都交出去後,正欲轉身走人,身後霍然傳來喊聲,“哎,那邊那個侍童,請留步!”
真宿擦了擦手上的水漬,回身作揖,“小的見過大人,大人請說。”
吳叔莫名緊張了起來,清了清嗓子,問道:“要不要來替我試菜?”
“?”他才剛封住了自己的嗅覺與味覺。
吳叔見真宿沉默,以為他有什麼顧慮,連忙補充道:“咳嗯,我在到處尋口味不一的人,隻是作個參考,你到時吃了,覺得好壞直說便是,無須擔什麼責。”
對方态度這般好,真宿想不出什麼拒絕的說詞,遂颔首應下,跟着吳叔進了禦膳房。
不一時,吳叔給他在角落裡支了小桌子和矮凳,端了一小碟爆炒鳳舌,兩個蟹黃兜子,一碗綠茵茵的翠縷冷淘。
真宿雖然聞不着香味,但肉眼看,便覺得十分精緻豐盛,令人食欲大增。霎時頗為可惜,自己等會兒嘗不着味道,算是白白浪費了這麼一頓。
禾花雀舌散發着極具火候的镬氣,炒出來的醬色覆在表面,焦香濃郁。蟹黃兜子宛如倒扣的元寶,透過綠豆粉皮能清晰瞧着裡頭的蟹黃,誘人至極。最後那用槐葉做的面團切出來的翠綠冷面,更是冒着絲絲涼氣,清爽雅緻。
真宿每下一次筷子,都穩快如風,每一口,都沒怎麼細嚼就咽下了。
吳叔眼裡盡是心疼,這麼點菜肴,小兒吃相雖克制,但顯然還是異常急切的,大約是許久沒吃到這樣的菜了。下回他得多拿點,給這小兒喂得白白胖胖的。
真宿不知吳叔腦補了些什麼,見他對着自己憨笑,也回了個笑。
“好吃不?”吳叔問。
真宿點頭,“都很好吃。”
吳叔問了真宿名字後,捏着自己腕兒道,“何時需要試菜,我就喊小慶子你來。”
“……”真宿内心略微艱澀,面上禮貌道謝。
吳叔越看真宿越是心喜,沒忍住哈哈大笑,大掌揉了揉真宿頭上的軟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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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漪萃宮。
“都戌時了,皇上怎麼還沒來呢?”婢女鹭梨急得跟熱鍋螞蟻一樣,進進出出好多回,不見消停。
芍嫔端莊地坐在圓桌前,聽着别間傳膳太監嘗菜試菜的動靜,輕聲道,“不來才是尋常,即便來這一回,也不會有何改變。”
鹭梨知道自家娘娘總是看淡一切,但是她沒那心性,她心疼自家娘娘,總是安分守己,不争不搶的,同樣的,不得皇上注意,便愈發遭人排擠。這下皇上久違地翻了她娘娘的牌子,鹭梨這急性子自然坐不住了。
過了會兒,傳膳太監将挑好的十幾味禦膳布到飯桌上,然後告退往尚膳局回。
“這飯菜都要涼了,等皇上來了,翻熱一下,就沒那麼美味了。豈不是惹皇上不喜,下回真就不再來了!”鹭梨都快急哭了。
卻見她家娘娘拿起玉箸,夾起了一顆薄紅圓潤的蝦肉棋子,蘸了蘸芥子末,便放入口中,慢條斯理地嚼了起來。
“娘娘!你怎麼能!”鹭梨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揪着芍嫔的袖子,嗔怪道。
“别生氣,這真好吃,感覺是吳叔的手藝,來,梨兒也吃一個。”芍嫔用帕子在底下接着,然後也夾了一丸子給鹭梨。
鹭梨的饞蟲被勾出來了,又抵不過娘娘帶着笑意的眼神,正當她準備吃下去時,漪翠宮的總管公公小武子忽然儀态盡失,大聲喊叫着沖進門來。
“娘娘!芍嫔娘娘!别吃!萬萬不要碰晚膳!傳膳的,方才在路上毒發身亡了!!”
“你說什麼?!”芍嫔與鹭梨對視一眼,眼裡都是止不住的驚疑不定。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