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個個籠架子前,真宿暗中釋放六感,目及之處彷如被重新塗抹了一遍色彩,無精打采的猞猁變成了一塊黃黃綠綠的色團,裡頭有數條通體黑紫的絲線在蠕動,雖不可怖,但隻要想想這堆色塊原先是何物,真宿就未免有點膈應。再查看旁的野獸,但凡是體型較瘦,精神頭較差的,俱不遑多讓,皆布有蠶食肉.體的墨色毒點。
這下徹底印證了他的猜想無誤,西馬場的動物出現體虛瘦弱的情況,果真是被下了毒的緣故。
接着,真宿又折回尚膳局,去蓄養區繞了一圈,繼續蕩開六感探毒。然而沒想到的是,情況與他之前的猜想全然不同,竟無一家畜禽獸體内有毒點的存在……
“……怎會如此。”真宿迷茫了。
就是它們的餌料口糧,也沒有探查出一星半點的墨色。
蓄養區的幾個飼養人與負責人都因為上次漣萃宮一案,被刑部臨時關押起來了,莫非真是他們幹的,所以他們不在之後,現下蓄養區才這般幹淨?可昨日依然有下了毒的禦膳送到禦前,他親眼所見,不會有假,總不能還有别的毒源?
但怎麼想都不太對勁。再說西馬場的動物又不會被端上飯桌,為何偏偏西馬場反而能查出毒來?在西馬場下毒究竟有何意義?
就在真宿邊走邊想的時候,與一個人擦肩而過,真宿掃了那人一眼,沒在意,又往前走出好幾步,卻發現自己想不起方才見到的人長什麼樣子,隻記得他步伐虛浮。
是用六感太久影響到神智了嗎……
回頭去看,那人已了無蹤迹。真宿晃了晃腦袋,按了按太陽穴,決定暫且先回去歇息,午後尋了空再來探查一遍,看有無變化。
然而到了下午,真宿卻沒去成,因為被一個沒預想到的人找上了門來。
真宿換回深衣便帽,順道将備菜區的活兒幹了,畢竟正式文書還未下達,免得招緻話柄,然而當他擦幹手正準備走人時,卻在側門附近被人喊住了。
“阿慶。”
真宿偏頭看去,便見穿着一身桃夭色,打眼得很的趙禦醫,挽着又長又墜的衣袂,從月洞門那頭走到了自己面前。
定眼一看,才發現對方不僅直裰、綸巾和靴上菱紋都是桃夭色,就連鬓邊的兩股辮也換上了妃色纏帶,映襯得面若桃花。真宿還從未見過如此适合這種粉嫩顔色的男子,不顯嬌俏,而是有種浦浦和風,弱水三千之感。
“趙大人,你怎麼在這裡?”真宿一擡尾音,如浮雲一般飄悠軟和,同時扶了扶便帽,往身前的趙恪霖走了半步。
一股蔬果根莖的泥土味與簸箕的木頭味交相闖入趙恪霖的鼻子,但趙恪霖卻毫無嫌棄之色,在腦海裡閃過了兩人一起洗手作羹湯的畫面,于是柳葉尖般的眉梢便朝下彎了彎,通透的茶眸裡逸出笑意。
他說:“依照先前說的,我來踐行我們的約定了。”
不多時,二人信步在一座清幽靜谧的小花園中,此處是與禦花園相連通,但卻不算在禦花園的地域之内,因而不太可能會沖撞到三宮六院的貴人們。
趙恪霖約在此處,是因為适逢梨花盛開,此處栽種了不少梨樹,卻又清淨少人,可惜夜裡還要當值,不然醇酒配上良辰美景佳人,别提多妙了。
不過眼下也足夠不錯了。
他們擇了被梨花包圍的一處涼亭,潔白似梨花的絲綢帕子墊着真宿的一節皓腕,趙恪霖默默吞咽了一下,才擡手覆了上去,将指目輕按在真宿的腕上。
那強有力卻淩亂無序的搏動,又一次将趙恪霖旖旎的心思扯了回來。
與初次為阿慶把的脈相比,不再是令人驚愕的極緩跳動,足足十息才跳一次,害他不信邪地一聽再聽,把了許久。當時他言明要回去查書,那并非謙辭或是借口,而是真的摸不着頭腦,他頭一回在大活人身上探出瀕死之人的脈象。
這回雖是像活人了,但也沒正常到哪裡去。
真宿不知趙恪霖是在正經把脈,隻覺那遊走在自己手腕的手,停得太久了,可為了打好人脈關系,他到底沒出言打斷,而是在思索要使什麼手段讓對方與自己盡快相熟。
就在這時,亭外下落的梨花瓣,被煦風一推,竟有一片恰巧飄到了真宿的頭上。
趙恪霖終是敗在了真宿的脈象上,但他隻認定一事,那便是學無止境,而非真宿不正常。
待他心神一歸攏,便注意到了真宿頭發上的白色花瓣,指尖一撚,便取了下來,在取下之時,尾指順勢一滑,輕輕掂了下真宿玲珑精緻的耳垂。
真宿眼波流轉,望向了坐在身側的趙恪霖,稍歪了歪頭。
“怎麼了嗎?”
趙恪霖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似是怕驚擾到眼前的珍貴一幕,良久才磕巴着回道,“花,有花落到你頭上了,順手摘了下來,是吾冒昧了。”
展開手掌,手心的花瓣被碾得粉碎。
趙恪霖一怔,立刻将手一收,但如此這般,似乎有些欲蓋彌彰,他便有些遲疑,又似乎有些釋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真宿不好搶話。靜默了片刻後,趙恪霖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忽而問真宿:“阿慶,不知……你願不願意與我成為缟纻之交?”
?好生唐突,他好像還沒做什麼呀?
但是這正合他意。真宿眉眼間頓時染上了幾分恣意與愉悅,回道:“那敢情好啊!”
“那……你可以喚我恪霖。”
“阿霖。”真宿直接順竿爬,叫得更親熱些,緊接着将話鋒一轉,道,“我有一事想請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