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吵了一架又怎樣呢,隻有她自己出了氣,事後還是要大師兄替她卑躬屈膝,道歉彌補。
就像今日一樣。
明明妖禍不是他的錯,明明弟子們受傷也不是他的責任,他本來可以不管的,他是高坐明堂上的大師兄,本就可以不沾一點風雪。
可他還是跪在這裡,替千千萬萬像甯汐一樣無法出言的普通弟子發聲、求藥,受他本不必受到的折辱。
這樣冷的天,大師兄的心裡也會覺得冷嗎?
甯汐撐起紙傘,緩步朝那被雪埋了半截的人影走去。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裴不沉身後。
踩雪聲如玉碎,一踏一踏,很清晰。
裴不沉已經聽見了,卻沒有回頭,大概是根據地上的影子認出了她,啞聲道:“甯師妹?”
估計在甯汐來之前,他真的跪了很久,本來金丹修士風寒不侵的身體都微微發着顫抖。
甯汐“嗯”了一聲,又朝他走過去,才剛剛邁步,裴不沉卻又笑了笑:
“别過來。”
他的語氣輕柔卻堅定,換一個識眼色的弟子,這時候都會主動退下,偏偏甯汐是個木頭性子,根本讀不懂空氣,或者說,不想讀。
她繞到裴不沉面前,趕在他扭身躲開之前,在他面前蹲下來。
大師兄的眼睫上挂了霜,依舊是欺霜賽雪似的清冷五官,隻是眼下烏青更重了一些。
四目相對,落雪窸窣。
“……”
“别看我。”裴不沉忽地笑了。
可甯汐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他的笑容便慢慢收斂起來。
其實裴不沉的面容骨相分明,鼻梁高而窄,眼形細長,眼皮很薄,唇也薄,不笑的時候會顯得格外陰冷寡淡。
可能就是為了這個緣故,他平時總挂着一副無害溫和的笑臉,好像即使天塌下來,他也能雲淡風輕。
甯汐将手中的傘往他的方向推了推,替他遮住如掌大的雪花。
然而裴不沉毫不領情,他的語氣驟然冷了下來:“我讓你别看了,聽不見嗎?”
甯汐從沒聽過他這麼兇的口氣,愣了一下,吸了吸鼻子。
原本是因為天寒地凍,可裴不沉顯然誤會了,僵硬半晌,率先移開視線,慢慢将腦袋垂了下去。
掉落的漆黑碎發遮住他的眉眼,隻露出冷玉一樣的下半張臉,淡粉的唇線和鋒利的下颌線都繃得緊緊的。
歲寒天暮,彤雲釀雪,大雪始終紛揚,如柳絮,如鵝毛。
裴不沉于冰雪林中跪直身體,沒了平日同桃李争春的芳塵。
良久,他歎了口氣。
“……别管我了。”他把腦袋深深埋在胳膊裡,聲音低啞得不行。
甯汐沒吭聲,從懷裡掏出自己的暖手爐,遞給他。
裴不沉好一會都沒動,然後才慢慢接過了手爐,用滿是冰碴的掌心攥緊。
倏地,她想起前世裴不沉投水前抱着她靈位的模樣,也是這樣,将臉遮起來。
那時候他是不想讓别人看見自己哭吧?
明明是這麼好面子的性格,連一點點哭泣的醜态都不願意讓人看見,卻在瓢潑大雨裡頂着滿身泥濘,抱着她的靈位摔進泥漿裡……
甯汐突然道:“我之前救了大師兄,對吧?”
裴不沉帶了點鼻音,“嗯”了一聲。
“那我就是大師兄你的救命恩人。人們常說救命之恩當以結草銜環相報,大師兄呢,打算怎麼報答我?”
不等裴不沉回答,甯汐又搶先道:“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什麼都要聽我的。”
“那我要你起來。”她吸了一口氣,努力平靜地重複,“起來。”
“我不許你跪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