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為走後,裴不沉獨自靜坐。
一室靜寂,茶湯熱氣冉冉,雲遮霧繞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
他不知在想什麼,過了一會,指尖靈力變幻,凝成一隻巴掌大的鳥,像隻烏鴉,猩紅的眼珠轉動幾下,随即振翅飛起。
若是有精通法術之人能看見,便能認出,那是無相鴉,多用于監視、探查,有些邪修暗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方便親自行動,便用無相鴉替代。
但其實,無相鴉還有另一種用處,便是滿足達官貴人私下裡喜歡窺探陰私的怪癖。
無論哪一種用處,都不該是白玉京的少掌門該會的。
可偏偏裴不沉操控無相鴉的手法很娴熟。
仿佛一早就知道該在哪裡等候,他指揮無相鴉落在一處無人的野徑邊。
少頃,透過無相鴉的眼睛,他看見身着粗褐布衣的少女慢吞吞地行走在山道上,長發帶着些自然卷,在背後活躍地甩動。
她時不時停下來,摘點路邊的野花野草,或者被經過的粉蝶鳥雀吸引了注意力,那雙澄澈的琥珀異色瞳在日光下泛起晶亮的流波。
她沒注意到,身後一隻隐匿在櫻樹陰影中的無相鴉,正在靜靜地注視着她。
裴不沉看了一會,懷裡的玉簡響起來。
他随手敲了一下,玉簡中傳出裴從周歡快的聲音:“喲表哥,跪完了?”
裴不沉:“你特地來奚落我的?”
裴從周爽朗笑道:“怎麼會!師兄大義凜然,為師弟妹們求藥不惜折辱膝下黃金——可歌可泣,我已經幫你寫進話本子裡了,等我話本大賣,屆時師兄你的高尚情操一定人人稱頌!”
裴不沉:“我待會便去将你的話本子燒了。”
裴從周裝模作樣地哀嚎求饒兩句,突然道:“不過,師兄去求藥,到底是為了師弟師妹他們,還是——她?”
裴不沉還在用無相鴉看甯汐,現在她又迷上了道邊的鵝卵石,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挑揀了好幾個圓潤光滑的,排幹淨灰,揣進兜裡:“甯師妹受傷了,我作為師兄,幫忙求藥有何不可?”
裴從周:“你看,我甚至沒說甯師妹的名字,你就自己對号入座了!”
裴不沉:“我與師妹并無私情。非要說的話……她是我的恩人吧。”
裴從周:“?”
“你不懂。”
玉簡另一頭的裴從周酸得牙疼:“……突然不想和你聊了,挂了。”
玉簡熄滅,裴不沉不忘給對方又傳一條訊息:如今宗門内缺少太乙玄藤,麻煩師弟這幾日下山采買。
裴從周回了一個兩指拈花的手勢。
裴不沉又看了一會無相鴉的視角,直到無相鴉體内的靈力耗盡、化成一團黑霧,才切斷與它的感應。
他正準備将玉簡收回懷中,卻看見那上面又彈出一條提醒:“今日十五。”
裴從周的手頓住。
玉簡掉在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
甯汐懷揣着一兜子好看的鵝卵石,收獲滿滿地回了弟子居。
誰料剛一推門,一盆牆灰就劈頭蓋臉地潑過來。
甯汐向來動作遲鈍,沒能躲開,被飛揚的土灰嗆得打了個噴嚏。
她默然片刻,拍拍袖子,剛剛擦掉額頭的土灰,就被屋裡的人用力推了一把肩膀,踉跄幾步,懷裡的鵝卵石掉了一地。
“真是乞丐做派,怎麼什麼垃圾都往回撿。”
是個有些耳熟的聲音,甯汐擡眼望去,對上了林鶴凝冰冷的視線。
“林……”甯汐讷讷道,拿不準該叫她什麼,上次林鶴凝讓她别稱自己師姐,但不稱呼人多少有點沒禮貌。
她這邊還在糾結,上手推她的另一個人已經迫不及待了:“林師姐,這小妮子平日裡仗着大師兄青睐可嚣張了!不過讓她灑掃幾塊地,就敢和老娘對着幹!”
衛書憤憤不平地朝林鶴凝露出自己脖頸上的劍傷,一臉心疼地罵罵咧咧:“刀口這樣深,說不定要留疤的!”
甯汐看出來了,八成又是衛書看她不痛快,去找了林鶴凝來替他撐腰。
隻是她以前竟不知曉這二人關系這樣好,怪不得衛書這樣修為平平的家夥也能當上外門峰的管事。
林鶴凝依舊高傲,冷聲道:“上次不是給了你幾罐少陰生肌祛痕膏,這麼快就用完了?”
衛書啐一口,惡狠狠地瞪甯汐:“問她!”
“我以前隻知道這賤人慣會偷奸耍滑,現在竟還學會偷盜了!”
這完全是在潑髒水了!
甯汐面無表情:“我确實用了一罐祛痕膏,但那是一時情急,我在玉簡上和衛管事提前說了,也留下了用來購買的靈石。”
平心而論,她留下的靈石是她攢了很久的私房錢,價值遠超出那罐祛痕膏的價格了。
但無論如何,取而不問是為偷,甯汐認了這一回,垂眼道:“是我做錯了,不該拿衛管事的一罐祛痕膏我甘願領罰。”
衛書卻道:“什麼一罐!撒謊成精的小賤人!老娘全部的祛痕膏都被你偷了你還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