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蘭倚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想到自己差點把心裡話說了出來,于是轉換話題:“你記得上一次我……”
去看醫生的日期嗎?
幻覺就在這一刻又來了。
仿佛存在于時間罅隙裡的、同時同地的另一幕場景又在池蘭倚眼前出現。
【……池蘭倚邁着長腿,跨過街角的浮冰。他沒有摔一跤,而是穩定地上車。高嵘坐在前座,他自己靠在後排假寐。】
【當邁巴赫駛出街口時,池蘭倚睜開眼:“這不是回家的路,我們要去哪兒?”】
【“川崎家,去向他道歉。蘭倚,你不能再鬧脾氣了。”穿着灰色大衣的高嵘疲憊地說,“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我們必須做這個。否則,那起官司會讓我們的布局毀于一旦。現在是公司最關鍵的時候……”】
【“不可能,我絕對不可能這樣做。你憑什麼做這個決定?我絕對不會低頭。”池蘭倚尖銳地說。】
【他抓住前排駕駛座,對着司機道:“轉彎,回家!”】
【“蘭倚!”高嵘還在試圖說服他,“形勢比人強。我們現在必須低頭。但,我們會報複回去的,隻是不是現在……”】
【紅燈還在繼續,池蘭倚卻無動于衷。終于,高嵘的語氣沉了下來:“你知道為了促成這次和解,我和公司的人做了多少嗎?”】
【“你的心裡永遠隻有公司、公司……這明明是我的公司,我才是ceo。”池蘭倚沉默了片刻,冷冷道,“現在轉彎,回家,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司機張開嘴,他看了一眼臉色驟然難看起來的高嵘。】
【但他堅定地,依照着池蘭倚的指示向左轉。】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高嵘慢慢地說。他的眼裡也逐漸有了冷意。】
【“那是我的公司。”池蘭倚說。】
【高嵘終于閉了眼。】
【“對。”他自嘲般地說,“你的公司。我隻是一個合夥人。”】
“嘟嘟!”
後面傳來汽車鳴笛聲。幻覺般的畫面又消失了。
池蘭倚如夢初醒般地看着前方。
汽車順滑地向右轉,駛入新的車道。
“高嵘,這條路……”池蘭倚手撐着自己立刻坐起來,“川崎他……我不去……”
高嵘看着忽然坐直的、反應激烈的池蘭倚,眼中閃過震驚之色。
而後,他微微眯起了眼眸。
“川崎?”他說。
池蘭倚一愣。
他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川崎一年前就已經身敗名裂、宣布退圈了。”高嵘薄唇微啟,“好好的,怎麼提起他的名字?”
回憶如潮水般湧上,池蘭倚僵在了人工縫制的小牛皮座椅上。
他想起來了。
……
早年間,川崎和他背後的KW财團一直有意識地在搶注非遺專利,其中包括了一些複古面料與織法、染發。他們用各種非法手段強行奪取了這些東西的“所有權”,并持續地用它們來碰瓷創作者。
早在設計學院時,池蘭倚就聽說過這個使得設計師們人人自危的流氓團夥。直到一年前,他看見一條新聞——KW财團破産,負責人入獄,首席設計師川崎出來鞠躬道歉,宣布退圈,而後,陷入官司纏身的絕境。
他們非法掌握的專利皆以被宣布“不合法”告終。池蘭倚甚至在相關文件中,看見了和他的新一季設計有關的東西。
原來他們早在兩年前開始就已經準備,要在池蘭倚身上敲一筆下來。
如果不是意外落網,他們本該在一個月後就對池蘭倚發起訴訟。
彼時的池蘭倚在憤怒的同時,也覺得自己非常幸運。在傍晚高嵘回家後,他抱住高嵘的脖子蹭他。高嵘一邊把他轉移到床上,一邊問他怎麼這麼開心。
‘我的運氣不錯。否則,我一定會和他們拼個頭破血流。’池蘭倚說,‘世界上怎麼能有這樣的道理。’
‘哪怕導緻自己陷入絕境?’
‘當然。’池蘭倚理直氣壯地說。
那時的高嵘在笑——他嘴角噙着一點笑意,比起高興,卻更顯得玩味。
他那一刻低頭看着池蘭倚的、微妙的神情,也在這一刻被池蘭倚想起來了。
像是一點配菜。
又像是即将在未來被端上餐桌的正餐。
……
“川崎……已經退圈了。”池蘭倚重複。
川崎退圈了,不會再對他産生威脅了。
好吧。他皺了皺眉。剛才眼前出現的場景,大概又是他的幻想。
“好吧。”他向後一靠,又懶洋洋地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我隻是忽然想到,他之前就住在這條街上。”
高嵘仍然看着他的臉,目光裡帶着複雜的打量。池蘭倚道:“你那麼看着我幹什麼。”
他又說:“你把紙巾拿給我。”
在車上,池蘭倚已經習慣把高嵘當成自己的“垃圾站”和“交換所”。需要時,他從高嵘那裡扯兩個枕頭過來墊着,不需要時,他把多餘的枕頭扔給高嵘。他在車上要什麼東西,也是找高嵘要。
但這次,高嵘沒有動作。
過了很久,他才把紙巾拿給池蘭倚。可他的眼眸沉沉,一點笑意也沒有。
“怎麼了?”池蘭倚語氣裡的調笑漸漸淡去。
他覺得高嵘有點兒不對勁。
高嵘沉沉地看着他,似在思考。
片刻後,他說:“池蘭倚。”
“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