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石子砸向平靜的水面,破碎出波濤。
“什麼?許阿姨給喬漣的?”
“把請柬給兒子男朋友的暧昧竹馬的姐姐……哎喲這複雜關系,什麼意圖啊?”
“這是想給自己兒子戴綠帽?”
盥洗室的門就在此刻被推開了。
“請讓一下。”
一個聲音冷冷道。
“誰啊……我靠!”
幾個年輕人正在興頭上,很不耐煩。
直到轉身時,才被吓了一大跳。
“池……”有個人結結巴巴地說,“池先生。”
“池先生,晚上好啊!”有人立刻說,“我們不知道您在盥洗室裡……真對不起!”
“我們、我們不是故意的!”
這些年輕人穿着時髦,看起來也是幾家公司總裁帶過來的二代,平日裡也是混不吝慣了的。
如今一個個地低頭向池蘭倚認錯。
池蘭倚隻是瞥了他們一眼,便徑自離開了。
眼見那瘦長身影消失在走廊裡、往二樓去了,這幾個人才松了口氣。
“搞什麼啊……八卦被正主聽到?”
“這人什麼脾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的嗎?”
“别再說了。”其中一個人推了一把另一人,“萬一他生氣了,我們可就要倒黴了。”
被推那人悻悻的。他說:“高家怎麼會讓一個男人當家主媳婦。而且高嵘還是那麼野心勃勃的人。我看,池蘭倚早晚被高嵘甩咯。”
他覺得肯定是高嵘甩池蘭倚,因為顯然,應該是池蘭倚更需要高嵘才對。
那幾人說着高嵘,卻控制不住自己有些遺憾或恨恨地,看着池蘭倚的背影。
“又是這樣。”有人說,“他明明需要這個圈子。卻對我們視若無睹……也不打聲招呼。”
因為有高嵘在……其中一人幽暗地想着。
所以,池蘭倚始終不對他們低頭。
池蘭倚順着雕花樓梯,上到二樓,找了個沒人的露台。
對于許幽想做什麼,池蘭倚一點興趣都沒有。反正許幽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許幽。
旁人都覺得池蘭倚内向羞澀,以為許幽表現得和善大方點,池蘭倚也會領情。但池蘭倚天生就不會去領“裝的東西”。
許幽愛幹什麼幹什麼。
讓他失神的,是另一件事。
喬澤。
池蘭倚手放在欄杆上,看向窗外。
露台偏僻,隔絕了一樓的喧嘩和吵鬧。從這裡向外看去,剛好能看見細雨中隐約可見的月亮。
和遠處遼闊的湖泊。
這幾個年輕人口中的、關于他和喬澤的内容,大部分是對的。
隻有一點說錯了,他和喬澤之間,确實除了“好友”之外,沒有“别的關系”。
感情的醞釀需要機會和時間。就像許多青春年少時的情感一樣,它在開花結果之前就無疾而終。
盡管如此,池蘭倚至今對喬澤,仍有耿耿于懷。
卻不是因為愛情。
……
喬澤是住得離他家很近的鄰居。他在十二歲那年搬來池蘭倚家所在的那條街,和池蘭倚一起在紫金公學就讀。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成為了池蘭倚的“竹馬”。
池家沒有高家那麼顯貴,但也家境優渥,池蘭倚的父母是幾家醫院的院長。于是,在十二歲時,池蘭倚就被送進了這所以“貴族教育”聞名的私立公學。
池蘭倚的父母對池蘭倚懷着極高的期望。他們希望池蘭倚能成為一名成功的律師,或者一名像高嵘一樣的企業家。
然而事實往往不盡如人意。
性格憂郁敏感的池蘭倚,與以嚴謹和階級聞名的紫金公學格格不入。在入校僅半年後,他就面臨無人可交流的窘境。
他甯願一個人抱着詩集畫冊,去公學裡爬滿爬山虎的老牆後,躺在草地上閱讀,也不會和那些積極參加兄弟會的子弟們聊天、賽艇、或打橄榄球。
他瘦弱、蒼白、安靜,與他們格格不入。
直到池蘭倚再次抱着詩集,一個人來到那片老牆後時,他在榕樹下看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原本在榕樹下看書,卻在看見他後站了起來。
“這是《吉檀迦利》麼?你居然在看這個。”他跑到池蘭倚的身邊,驚喜地說。
池蘭倚抱着書,他有點不知所措,也有點警惕。那個陌生少年卻笑了。
“你叫池蘭倚,我知道你的名字的。”他眨眨眼,“但你不一定知道我的。”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池蘭倚有些緊張。
他抱着書一步步向後退。少年卻又笑了。
他坐在巨大的樹根上,露出潔白的牙齒。
“你很有名的,你不知道嗎?”他說,“他們都說你很特别。”
……很特别?
池蘭倚怔了怔。
後來他才知道,那些人說的是,“他很古怪”。
“對了,我叫喬澤。”少年說,“雲夢澤的澤。我家住在榆樹街17号——和你家在同一條街上。”
“就在那棵大榆樹後面。你繞過它,走三步,就能看到我家了。”
……
湖邊的樹林漆黑,風聲吹拂樹葉,聲音沙沙。
哪裡看得清它們是榕樹或榆樹。
池蘭倚将思緒連同關上的窗戶一起收回。
喬澤。
讓池蘭倚始終對喬澤耿耿于懷的,已然不是年少時的深厚情誼。
而是喬澤的不告而别。
喬澤一家早已出國,隻剩下喬澤一個人和管家還在國内。喬澤曾告訴池蘭倚,他不喜歡國外的生活。
可十八歲那年,盛夏蟬鳴,池蘭倚抱着素描冊跑過大榆樹,來到那座熟悉的黃房子,卻隻看見落了灰的鎖。
透過窗戶,是人去樓空的室内。就連客廳裡喬澤常彈的鋼琴也不見了。
喬澤驟然消失,沒有留下任何信息。
池蘭倚呆呆地站在門外,沒有注意到自己懷中的畫冊滑落。
砸到滿是灰塵的石子路上。
在那之後,有過幾個同學詢問池蘭倚,想知道喬澤去了哪裡。
面對一條條信息,池蘭倚隻能沉默,然後回答。
“我不知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呢?你不是喬澤最好的朋友嗎。難道是他出了什麼事,你不想說。”
……
池蘭倚沒辦法回答這些話,因為他是真的不知道。
他在黃房子空着的日日夜夜裡,曾無數次地感到擔心,乃至于自責。
他往榆樹後的那家去過很多次,那扇曾讓他能自由進出的門扉上,始終挂着鎖。
他懷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喬澤遭遇了什麼意外。他努力回憶喬澤離開前的所有細節,結論是,毫無預兆。
所有的百思不得其解凝固在于新聞裡,看見喬澤于國際鋼琴大賽上獲得銀獎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