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明顯問題,但還是建議……去醫院檢查。”
門外傳來醫生和高嵘讨論的聲音。
池蘭倚在天旋地轉中睜開了眼。
出現在眼前的是淺色牆紙和鈴蘭形狀的吊燈。他在一片心悸中如噩夢初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池先生醒了!”守在他身邊的女仆跑了出去。
池蘭倚坐起來時發現自己的手正掐在自己的鎖骨下。他的手太用力,蒼白的皮膚也被掐住一片紅痕來,猙獰可怖。
他好像剛才做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夢……可潛意識豎起壁壘,把所有的信息都忘得幹幹淨淨。
就在這時,高嵘迅速地推門進來了。
“……高嵘?”池蘭倚看向他,愣了愣,“你的手怎麼了。”
高嵘的手臂包紮着紗布。
但高嵘沒有回答他。
高嵘來得很快。就在聽見池蘭倚醒來的第一時間,他便推開了門,進入室内。
可在看見床上的池蘭倚後……他沒有說話。
他看着池蘭倚,帶着一種微妙的、沉默的神情。他閉着嘴,卻如在張口般欲言又止。他看着他,眼裡卻不隻有平日裡的愛意。
那是一種過于複雜的……好似不需要點燃,隻需要用指尖一碰,就會玉石俱焚的感情。
于是一種微妙的慌張,也漸漸在池蘭倚心中浮起。
沒來由,就像他潛意識裡,其實知道高嵘露出這種神情的原因。
“怎麼了?你怎麼站在那裡不說話。”池蘭倚掀開被子,左右張望,“這裡是湖邊莊園的一個卧室裡?我剛剛暈倒了嗎?”
他從床上跳下來,明明赤着腳,卻滿不在乎地踩上柔軟的地毯,腳趾在繁複花紋裡東奔西走:“我剛剛問你手是不是受傷了,你怎麼一句話也不說?我剛剛聽見門外你和醫生在說話……你手的受傷和我有關系麼?”
“蘭倚。”
池蘭倚腳下停了一下。高嵘頓了一下,淡淡地說:“前面地上,有個插頭。”
池蘭倚低頭一看,那無主的插頭就橫在他腳前的位置。
按他方才的樣子再走一步,他的腳就會踩到那尖銳的金屬上。
“哦。”池蘭倚收回了腳。
池蘭倚有一種感覺:雖然他平日裡也總是在工作室裡随意地東奔西走,可剛才,他是故意要踩到那個尖銳的插頭上的。
是潛意識讓他這麼做的。
因為高嵘一定會因此打破沉默,提醒他這件事。
“我的手沒事,隻是一點擦傷。”高嵘繼續說,“你剛剛在下樓時昏倒,從樓梯上摔下來了。”
就描述一件意外事件而言,高嵘有點太平靜了。
“昏倒……”池蘭倚努力回憶,“我記得宴會太吵了,我到二樓去透透氣。下樓時……我的頭很痛。”
在頭痛之前,他還産生了幻覺。但池蘭倚不想把這件事告訴高嵘。
“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池蘭倚說。
高嵘看着他看了更久、更久。他審視着池蘭倚。
從因為瘦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到養尊處優的蒼白皮膚。
再到那雙纖長的、骨節分明的手。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瘦弱的青年、或者少年。他腹部扁平,缺乏腹肌,屁/股也因為挑剔的飲食稱不上翹,臀和腰用手就能握住,隻有腿長這一點很有吸引力,就像是一個因為遺傳基因而幸運的個子很高、卻因為不愛吃飯而發育得不好的、會滿街遊蕩、或者找個角落恹恹地看書的青少年。
很難被大衆視為性/感的身材,隻有一些有着超常癖好、掌控欲傾向過度的人會欣賞這種看起來很容易就能□□/死的紙片身體。
然而,在這具身體裡,卻有一個超乎尋常的,聰明敏/感、驕傲又自我懷疑、卻固執己見的大腦。
這樣敏/感的人對于異常,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高嵘最終将目光落在池蘭倚光/裸的腳上。那雙修長的腳踩在人來人往的地毯裡。
就像它的主人——不計後果,随心所欲。
“先把拖鞋穿上吧。”
“哦。”
池蘭倚坐在房間裡的小沙發上。高嵘讓女仆把一雙新的拖鞋拿進來。
女仆把拖鞋放在池蘭倚腳邊。高嵘移開目光,聽見池蘭倚說:“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他坐在沙發上,眼睛很大。如今裹着白色的毯子,下巴被遮住,那雙眼睛就顯得更大了。
他看着高嵘,好像很擔心。
像是有悶悶的雨點在玻璃窗外凝聚。高嵘聽見自己幽幽地歎了口氣。
仿佛窗邊升起了列車行駛排出的白霧。軌道漫長,盡頭是黑暗的密林。
“把鞋穿上吧。”
“我自己來吧。”
高嵘手還傷着,池蘭倚怎麼能讓他幫忙。池蘭倚慌慌張張地穿拖鞋。明明是把腳放進去那麼簡單的一件事,此刻他竟然一下子沒穿進去,還把拖鞋踢到了旁邊。
他用腳尖把拖鞋勾了回來,因為自己的笨拙有點心虛,低頭瞥見高嵘在看着他,又覺得有些安心。
擡頭時,高嵘卻在看着窗外。
“池蘭倚,下雨了。”
可外面沒有下雨。池蘭倚往外面看,隻看見樹影沙沙。
“宴會結束了嗎?”池蘭倚問。
“結束了。”高嵘拉上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