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陽公主:???
二人把李淵揪來,按回座位上,花費許多時間,終于解釋清楚了情況。
在鐵拳的威脅下,李淵态度非常和善,腦子也轉得飛快:“你說,你已經征得了神仙的同意,要帶走三萬兵馬去後世大唐?這……”
他本來還想推脫一下。
平陽公主帶走的娘子軍雖然由她親自創立,自募兵糧,辎重自給。
但怎麼說也是大唐的一支生力軍,哪兒能說放走就放走。
宇文憲微笑着擦了擦劍:“這什麼?你想好再說。”
李淵頭皮一陣發涼,趕忙道:“朕這就想!舅公你不要激動,先把劍放下!”
他真不是慫,隻是識時務為俊傑!
宇文憲現在刀槍不入,又坐這麼近,搞不好就會突然暴起給他一劍。
到時候,死了也是白死!
平陽公主跳出來唱紅臉:“父皇快坐。舅姥爺,咱們今日仗劍詣阙,乃是有求于人,不可這麼失禮。”
宇文憲從善如流,道了聲歉。
李淵面色稍為好轉了些許。
平陽公主又道:“父皇,我等不畏艱險前往後世,赴戎機,凜風霜,冒矢石,無非就是為了庚續大唐基業,綿延國祚而已。我與娘子軍在當世隻是錦上添花,到後世卻是深雪送炭,扶危救世,你為何固執不允?”
這話确有幾分道理,李淵露出深思之色。
他作為開國之君,自然不希望親手創立的王朝凄涼覆滅,能救還是要救一下的。
但話說回來——
“你一介女流,兵馬不過三萬,如何能平定亂世?”
平陽公主正色道:“成敗利鈍,非所逆睹,天下萬事都沒有十成十的把握。從前隋文篡周,阿娘年未及笄,聞而流涕,自投于床曰:「恨我不為男,以救舅氏之難!」”
宇文憲聽到此節,面色微微一黯。
平陽公主安慰般地拍了拍舅姥爺,又道:“阿娘志在萬裡,卻别無選擇,隻能困于後宅,郁郁早逝。今日,我既然有幸站到了這個位置,擁有金戈鐵馬的力量,就該握緊手中劍,為江山社稷盡一寸心。”
李淵默然良久,忽然說了一句:“你留在本朝,一樣可以為江山社稷盡心。”
平陽公主笑了,眉眼間漾開了些微的嘲諷之色:“真的嗎?”
她的聲音轉冷:“身為天家貴胄,一日為臣,一日終受制于人。父皇難道就沒想過,等天下大定了,就收繳我的兵權,讓我回去相夫教子,甚至抹去我的功績,從此絕口不提嗎?”
李淵眉頭緊皺,下意識地感到不悅:“妄語!朕對你的賞賜異于諸主,多有旌節贊揚,何嘗虧待于你!”
“是沒有虧待”,平陽公主語氣平靜地說,“但也隻給了賞賜和贊揚而已,李元吉處處不如我,封邑是我十倍。”
李淵萬分驚訝:“你怎麼會這樣想?”
他發自内心,真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對不住平陽公主,給那麼多優待還不夠嗎:“你是個姑娘家,為何執意要同你的弟弟相比?”
平陽公主語氣冷峭:“為何不能比?齊武帝能将皇後升為太廟正神,讓弟媳主持國祭,為韓蘭英特設「女博士」官職掌管政務機要,創立了一支女官團隊——女子亦有英才輩出,怎麼就不能與男子待遇等同了?”
李淵聽聞此言,簡直勃然大怒,想要發作,但看見一旁的宇文憲,又生生按捺回去。
他揉着眉心,喟然長歎了一聲:“古來隻有一個蕭赜這般離經叛道,幾為天下笑柄。就因為朕沒像他一般荒唐行事,你就為了這個怨朕?”
平陽公主一瞬間都被他整無語了,蕭赜是開創永明之治的超級明君,你是什麼成色,還笑人家荒唐,也不知道到底誰更荒唐。
她平靜地擺了擺手:“父皇,我沒有怨你。”
這是真話。
李淵确實沒有下意識打壓她,隻是徹頭徹尾的漠視,而這種漠視往往最傷人,也催生了極端的不公。
可是,這世間,本就沒有真正的公平可言。
同樣是做皇帝,有人生來就是皇帝候選人。
而有人,生來卻極盡微末,是敵國質子,是羯人奴隸,是京口北府一小兵,是亡國之後,在敵國街頭裝瘋賣傻才保得一命的乞丐。
他們都曆經了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才登上皇位。
李淵對她确實不好,但她同樣也得到了很多。
她生在公侯貴胄之家,鐘鳴鼎食,有這世上最好的母親窦太後。
她自幼受到了優質的教育,弓馬娴熟,又有着隴西李氏這個平台可以一展身手,有李家的旗幟可以号召兵馬,開府招攬人才。
如果——
自己生于微末,為衣食奔波煩憂,今日還能達到如此高度嗎?
平陽公主問自己這個問題,卻得不到答案。
“父皇,我确實不曾怨過您”,沉默良久之後,平陽公主語氣輕輕地說,“我隻是曾怨過命運,沒有給我最好的一副牌……”
“但,現在不怨了。”
她将前往一個全新的時空,有一段晴空萬裡的新開始。
命運隻寫在劍鋒之上,而她将緊握長劍,戰出一條青雲之路,扶搖九霄。
這句話說出來,平陽陡然覺得輕松了許多。
她不知道李淵有沒有明白她的心路曆程,那已經不重要了。
李淵終究隻是她前半生的過客,從前的一切都将埋葬在這裡。
未來的每一日,她都要過得很好,騰雲而上,大放光彩,如此,才算不辜負這一生。
李淵盯着她看了許久,隻看到了她眼中一往無前的堅決與銳利。
終于,他仿佛被這種光芒所攝,退讓了,從胸臆裡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你既然意下已決,那就這樣吧,回去清點你的人馬戰将。”
平陽公主拱了拱手,神情真摯了許多:“多謝父皇,下次若從仙人處得到延壽之物,我再來報答你的恩情。”
反正先畫個餅。
至于這個「下次」到底是什麼時候,她就不能保證了……
李淵不由動容:“你有心了。”
他并非真的無情,想到面前是自己唯一的嫡女,猶豫了一會,還是對她說道:“平陽,你此去唐末年間,九死一生,有什麼需要的糧草、辎重、珍寶、錢糧,乃至人才,你盡管都帶上。将來遇到險境,能多一份實力,便也多一絲生機。”
平陽公主就等這句話,欣然點頭:“好!”
此刻的李淵,圖樣圖森破,還遠遠沒意識到自己這句承諾意味着什麼……
在平陽公主的提議下,他召李世民進宮,開了場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