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甯當時在醫院的小花園裡散步,沈瑗和她一起,兩個人走了會,覺得累了就在長椅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天。
蘊甯沒想到裴叙會這時候出現在這裡,周澤告訴她的是裴叙晚上才能趕到首城。
直到不遠處保障她安全的黑西裝們悄然離開,在經過裴叙時叫了“上校”後蘊甯才回過神。
沈瑗清清嗓子,離開了。
蘊甯看着裴叙,這次是真的好久沒見,對方居然顯出幾分陌生來。
身上的軍裝沒來得及換下,也瘦了,顯得腰身更加挺拔,依舊迫人淩厲的線條,隻是模樣透出幾分憔悴。
這是蘊甯第一次看到裴叙這幅樣子。
蘊甯下意識起身朝他走去,臨近幾步她注意到裴叙下巴上長出了短短的胡茬。
不大顯眼,離近了蘊甯才注意到。
想到這些天裴叙在為什麼事情奔波籌謀,蘊甯便有些心疼。
他模樣憔悴,神情也難得透出幾分孤寂,這與上校往日平淡又波瀾不驚的形象大相徑庭,蘊甯頓了頓,摸了摸自己額角那塊小小的紗布,故意想逗面前的人開心。
她伸手,裝出一副很做作的茫然樣子:“我好像失憶了,這位帥哥,你是哪位,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
演得并不像,因為看到了裴叙,說到一半時,她的聲音已經不可避免地帶上了笑意。
裴叙似乎知道她的用意,配合地扯扯嘴角,隻是一眨不眨地眼裡沒有掀起什麼波瀾。
他用這樣的眼神從頭到腳地看着蘊甯,最後停在她額角那一塊快要痊愈的擦傷上。
在蘊甯因為自己耍寶沒有逗笑裴叙而洩氣的時候,裴叙抓着她的胳膊,将人圈在了懷裡。
蘊甯怔了怔,意識到裴叙和自己一樣想念面前的人。
“蘊甯。”
隻是他一開口,蘊甯才注意到他的聲音是怎樣的低啞,燙人的呼吸噴灑在蘊甯的脖頸處,泛起一陣酥麻,蘊甯愣了愣,聽到裴叙用這樣的聲音說:“對不起。”
蘊甯眨了下眼,随即笑開,手輕輕地拍了拍裴叙的背,因為這個動作她和裴叙之間的距離變得更近,她聲音很小地問:“這個對不起是對不起什麼,你有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的地方,我怎麼想不……”
蘊甯的話沒有說完——
有什麼滴落在她的脖頸,仿佛帶着灼傷她皮膚的熱,卻又很快冷卻,滑落消失在她寬松的病号服的衣領下。
蘊甯動作一頓。
是裴叙的眼淚。
蘊甯茫然的停了許久,才有些手足無措地往後退了些,好讓自己能夠看清裴叙的神情。
上校的表情十分平靜,隻是漂亮的眼睛隐隐泛着紅,蒼白的臉上一道淺淺的淚痕。
他看着蘊甯,語氣一如往常,可眼裡的情緒已經無法遮擋地破土而出:“…對不起。”
……
裴叙知道這次離開的時間會很長,他萬事不求,唯獨放心不下蘊甯,于是隻能事無巨細的安排好一切。
可蘊甯還是出了意外。
收到消息的時候,裴叙看了通訊界面很久,像要碎掉的石像。
彙報文件中包含着文字和現場的圖片,裴叙隻看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盡管裡面并沒有蘊甯的身影,但他沒有了再仔細看下去的勇氣。
前線局勢轉好,上校卻不得抽身,他在空隙的時間裡一遍遍的撥打連接16星的通訊,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回答。
已經足夠詳細明确,可仍不是他想要的回答,他隻好一句一句的問,細緻的問,問能見到蘊甯的所有人,再從他們的答案裡拼湊出蘊甯的近況。
挂掉電話後,上校才注意到自己被手套遮住的手在抖。
像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一樣,他站在原地停了好久。
……
周澤在傷勢轉好後給裴叙發送了調查結果,對方審訊并不配合,但已經查明和程家并無關聯,裴叙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排除掉程家,對方對蘊甯下手,隻能是因為他裴叙。
他仿佛回到了十九歲的那個冬天,心口凜冽的風裹挾着風雪,雪地上是對方用挑釁語言寫下的文字,說是送給他的禮物。
那一串數字是他的軍部編碼,和所有人一樣,現在依舊刻在他胸前金色标識的暗面。
從正式成為軍人到現在,一直待在那裡,但現在又仿佛隔着厚重挺闊的軍裝穿過了他的心髒,讓他恍惚覺得眼前又出現紛飛的雪花。
回來的路上,裴叙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