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學士起身,負手踱步,時不時歎口氣或是沉吟一聲,眼見得是拿不定主意。
莊氏斟酌道:“要不我明兒給王家遞帖子去一趟,那镯子先還給人家。”
若是尋常物件,當個見面禮收也就收了,她往後找機會給王家小輩同等價值的見面禮算是補回去,可那镯子是王夫人當衆給女兒的,話又說得那般直白,此時,女兒與王家小子說親一事怕是已經在各家傳開。
這镯子不還回去,日後兩家親事不成,怕是讓王家未來兒媳生出心結,可還回去,王家小子日後的親事也難說。
畢竟女兒要是真成了太子妃,隻仕途一道怕是就不順利!
唉,還與不還,關于自家、王家的流言勢必在京城滿天飛。
謝學士搖頭:“不妥不妥!”
到底是何不妥、哪個法子才妥當又不見他說,莊氏這個急呀,瞪着人拍桌子:“你有什麼法子倒是說呀。”
“我······”謝學士不由縮脖子,呐呐:“我也沒什麼好法子!”
主要太子那狗皮膏藥已經粘上來,且鬧得給皇上都知道了,今兒還專門當着太子的面打趣他。
“謝愛卿姿儀出衆,當年跨馬遊街可謂是萬人空巷,還差點鬧出行人踩踏傷亡事件,當年府尹大人還給朕狠狠告了愛卿一狀,愛卿可還有印象?”
“聽聞令嫒姿容比愛卿當年不遑多讓,朕這小子也不差,兩人日後若是得了麟兒,那得多漂亮啊!”
即便現在隻是回想,謝學士依然覺着毛骨悚然,他甚至有個不大成熟且荒謬無邊的猜測:若非大女兒早早成親小女兒年歲太小不大合适,自家指不定就得從清貴翰林門第變成面上人人吹捧背地裡卻被唾沫的奸佞外戚了。
端看秦家,當年皇上登基前後出了多大的力,現在呢,還不得縮着蜷着。
“哎喲哎喲——”耳朵驟然刺痛,謝學士順着妻子擰耳朵的力道拐頭:“好好說話呢怎就又發脾氣了?”
莊氏恨不得扯掉丈夫的耳朵讓這人長長記性,皇家之事豈可非議,再者,自家的事兒還沒理清呢倒是有閑情操心别人家的事兒了,管他秦家李家的,自家女兒一輩子的事兒才是最大!
“你再不正經想法子,今晚就睡地上吧!”
謝學士奪回耳朵輕輕揉着緩解痛意,不忿道:“我這不私下跟你念叨幾句麼,出去不能說在家也不說,我遲早得被憋死。”
見妻子圓目怒瞪,立馬噤聲。
心裡卻是依舊唾棄,秦家也是活該,你都累世傳承的簪纓大族,怎麼能忘了“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呢!
一天天上蹿下跳沒個消停,端怕别人不知道你家那點心思,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也是得虧皇後娘娘心正,太子也足夠出彩,不然這後宮前朝早翻出傾天的駭浪了。
謝學士收手撫平衣袖,安慰道:“今兒下晌都沒機會跟老王碰頭,待明兒我倆先斟酌斟酌,回來再說,反正還有個把月才進宮遴選呢!”
莊氏并沒有被安慰到,見丈夫完全看不出才進來時的頹喪傷心樣兒,沒好氣道:“你想拿王家抗衡,那也得人樂意,再說若是那家執意要選蓁蓁,王家還能硬磕不成?”
那可是皇家,尋常世家碰上都得矮三分,王家底子還沒自家硬呢,哪能指望人家,螳臂當車以卵擊石的傻事兒,這世間也就一人會幹了!
還得是自家想法子拿個章程,甭管是順應皇家還是冒死抗旨,都是為了讓女兒日後順心些,可不是鬧到難堪甚至水火不容的境地讓女兒去廟裡古佛青燈過一生。
謝學士如何能不知妻子心思,難得鄭重了一回:“皇後娘娘那邊如何作想暫且不知,隻看皇上态度是樂見其成的,就算我是太子,這個時候有更好的選擇也不會表現出三心二意。”
所以,不能找理由避開入宮參選,更不能為避開皇室遴選太子妃給女兒提前定親,這不僅是得罪皇家,更是拉同僚陪葬。
要是皇後娘娘已有人選,遴選當日女兒該是無事,後面的太子側妃、庶妃、良娣這些隻看太子心情和太子妃的考量,最怕的是躲過這些女兒平安順利嫁人,太子日後登基,親家和女婿那裡怕也是不好過。
官場沉浮近三十年,如今日這般進退維谷,謝學士還是頭一遭,甚至當年他一窮小子被榜下捉婿眨眼的功夫成了鎮國公府獨苗苗的女婿,他都沒這麼為難過。
“這小子怎麼就······”一根筋兒呢,也沒見在差事上不依不饒呀!
莊氏也很是惱怒。
自在宮門口察覺太子态度她心裡就七上八下,原打算等丈夫回來一道商量,結果卻等來皇上很看好這門婚事的噩耗,對她來說不亞于五雷轟頂。
雖見丈夫心焦火燎,可也不由埋怨:“你尋常如何跟太子打交道的,怎就······”沒早早發現這人有如此心思。
若是早早察覺,就算母老虎之外再添個蠻不講理的惡名,她也得給女兒早早定個娃娃親。
面對妻子的埋怨,謝學士除了歎氣就是歎氣。
丈夫這人,在外面端的是雅量反正,可在家,尤其是在她面前,沒理也要攪三分,何時這般寡言過,莊氏思忖着不覺迷了眼,“你在差事上是不是······”
謝學士本是愁雲滿面,聽這話直接驚悚地後退兩步,同時慶幸屋内隻他們夫妻兩人。
“真出事兒了?”
謝學士連忙擠坐過去,壓低聲音道:“沒沒沒,就是皇上透露我在翰林院待得夠久了,升無可升,準備年後調任戶部。”
莊氏嫌熱,往後靠了靠,似笑非笑:“怎麼着,現在不怕你把戶部掏空了?”
早年間丈夫外放,回京後進工部,工部雖在六部裡墊底,可也算是實權衙門,可不過兩年丈夫便被調去翰林院,當時好些人都嘲笑丈夫是死腦筋酸書生不懂變通。
哪有庶吉士出身外放回京的官員又進翰林院的,翰林院熬到頭頂天了也就五品學士,拼一輩子隻能得個好名聲,還不如實權衙門的主事有前途。。
因此當時京中盛傳丈夫一準兒是被皇上嫌棄,往後要“清貴”一輩子了,不曾想太子得立後丈夫又兼太子詹事,現在竟······
想到自己當年在工部任工部司郎中時将戶部尚書、侍郎得罪了個遍,這才被調任翰林院,謝學士讪讪:“當年我這不是初回京城進實權部門,沒拿捏好輕重麼!”
工部四司,工部司,想都不用想,隻管花不管掙的衙門;屯田司、虞部司倒是掌管天下田墾山川水澤,可凡有進項皆入戶部賬簿,銀錢隻在工部走個過場。
至于水部司,哈,純純吞金獸,小小村莊沿着田地修一條水渠,算勞役不發工錢也得管飯呐,更何況黃河、運河每年清淤的花銷······
雖已是經年舊事,可謝學士依然覺着工部在朝堂被虧待了,“不過還沒定下來,别往外處說。”
“我又不是大嘴巴······”莊氏突然頓住。
見妻子上下打量自己,謝學士心裡發毛,“如何······這般看為夫?”
“此番調任,你沒走關系吧?”莊氏覺着丈夫不是那種為了往上爬攀權附貴之人,可思及承恩公夫人的話卻不由懷疑。
朝中黨派林立,雖說太子已立,隻要太子不犯渾逼宮,往後都不存在皇子奪嫡的風險,可若是丈夫真站隊,自家比别家又多擔了一道風險。
謝學士愣怔:“為何這般問?”他若想站隊,何必在翰林院蜷縮這些年,早邁過五品的檻了!
“今日秦府,承恩公夫人言······”
聽妻子說完,謝學士沒好氣,“聽她給自己臉上抹粉呢,皇上也就顧及皇後太子,這才表現得看重了一分。”
可也僅僅是面子上看重一分而已,不然為何秦老太爺在太子得立後就立馬緻仕,現在隻一承恩公虛銜,三個兒子皆是恩蔭虛職,科舉入朝的孫子輩還在翰林院熬資曆呢,連個六部主事的位子都挨不到。
“但願太子是色令智昏,皇上也隻是一時興起。”不然女兒要真被點為太子妃,自家與秦家的舊怨怕是結得更大了。
太子現在看着無需母族助力,可天下事瞬息萬變,尤其是朝堂,風雲變化隻在一念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