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内那大氣不敢出的太醫忽見同僚,登時眼染淚花,而臉色始終陰沉的華師在看見金院判後也很快松了口氣,他上前幾步,追問道:“金院判,還望趕緊為陛下診治,看看情況究竟如何?”
金院判像是一路來吃了不少冷風,此刻渾身打着哆嗦,上唇也抖得幾乎碰不到下唇,仿佛連說話都會漏風:“老臣......”
“......”華師面上難得流露出如此明顯的不耐,他稍稍低頭,将眸中外露神色遮掩過去,而後轉頭示意身旁小厮遞上一個熱乎的手爐,重新擺出了一副體恤人的模樣,“天氣反複,雪路難行,院判這一路過來馬車必然颠簸。若非此次随行太醫診治不力,陛下情況又實在不好,本王也不願讓院判受此苦楚。”
金院判隻是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哆嗦着将手搭在扶灼脈間,凍僵了的嘴還得幹笑回話:“王爺體恤,下官感激不盡。”
但,什麼馬車颠簸?
他簡直是被拎到馬上一路狂奔而來的,胡子都快結上一層霜了!
且說那日,金院判正在院中賞雪品茶,可那杯新烹好的茶還沒來得及入喉,院内便忽然闖進來一個勁瘦的漢子,抓起自己的衣領便往外帶去。
“我可是太醫院的院判,朝廷大官!”金院判肉痛地看着摔碎在地的茶盞與價值連城的茶葉,“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無禮,就不怕我禀告聖上摘了你的狗頭!”
然而任憑他如何叫罵,那大力漢子也沒回頭,直到府中被驚動的家仆們将二人團團圍住,那人才扯下臉上防寒的領巾,似笑非笑道:“金院判,這就不認得小将了?”
“狄、狄将軍?”
狄子澄年紀雖不大,但到底也是從真刀真槍的地方摸爬打滾闖出來的,身上自然有一股平日難見的野性血氣,加之此刻他眉眼之間都是一派冰寒,整個人透露出的肅殺之氣便立刻刺得金院判打了個顫。
而金院判雖不身處朝廷争鬥的漩渦,但早年在太醫院的浮浮沉沉間也早已成了個人精,他眼珠子一轉,當即就猜到應該是微服出巡的那位主子出了點兒事。
“将軍稍後,”金院判咽了口唾沫,生怕碰了這煞神的逆鱗,隻得小心翼翼道,“下官的藥箱還在太醫院中,容下官先進宮取來,即刻就與将軍走。”
然而狄子澄卻沒有要放人進宮的意思,隻見他眉心一皺,果決道:“你那箱子自有人替你送來,金院判還是趕緊跟着本将軍去醫治陛下吧!”
說罷,直接扯住他往馬背上一挂,狠抽馬鞭疾行而去。
等馬再度停下時,金院判隻覺五髒六腑都要被颠碎,連怎麼上的馬車都記不大清,隻在診脈後,憑借本能眯着那雙先前被寒風吹得幾乎睜不開的眼,說出了那句和随行太醫一般無二的話語:“陛下這病......來得古怪又兇險,恐怕不宜再繼續颠簸。須得放緩速度前行才是。”
這話一出,車内氣氛再次凝滞,直到金院判再次開口道:“若得藥奴之血入藥,或許能助陛下脫離眼下危機。”
華師緊皺的眉心總算有所松動:“如此,本王便令人去宮中将......”
“等你命令,他的情況還要拖沓到何種程度?”狄子澄似乎忍無可忍,極力壓抑着往那張平平無奇卻格外令人厭惡的臉上狠揍一拳的沖動。
盛怒之下,車内氣氛更加劍拔弩張,狄子澄扭頭看向一旁的兩個太醫,“那賤奴即刻就到,二位還是想想怎麼保住陛下和你們自身的性命吧。”
話音剛落,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随即而來,下一瞬,厚重的簾布被一雙粗糙大手掀起。
來人正是蕭樟。
他沒對那些鄙夷的視線多作理會,隻躬身擠進了馬車内,原本還有餘地的空間因為他的到來而略顯逼仄,但蕭樟卻像全然不覺般,始終靜靜看着小榻上羸弱蒼白的扶灼。
片刻後,他從太醫手中接過匕首,朝着自己剛擦淨的麥色小臂狠狠劃了一道長而深的口子。
血流如注,太醫們慌忙将血液接入碗中,像接住了半碗價值連城的藥。
“夠了,先喂陛下喝這麼多!”
太醫将碗一收,急匆匆丢給蕭樟一塊包紮的紗布和半瓶止血散,而後便再次圍到了扶灼身側。
然而蕭樟卻像感覺不到疼一般,木木地饒了兩圈紗布後便不再動作。
空間逼仄,蕭樟再次被擠到了角落,但雙眼卻始終看着小榻上那道纖細單薄的、輕易就能吸引所有人的孱弱身形。
他實在是漂亮,挑不出任何錯處的漂亮。
即便幾乎透明的臉色與被鮮血染得猩紅的唇色成了兩個極端,也依舊美得靡麗,美得令人遐想。
手上傷口的痛感愈來愈輕,蕭樟的眼底也染上了幾分近似瘋狂的神色。
他喃喃道:“喝吧,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