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不是人。
一扭頭,孟終似乎在笑。餘九又站起來,拍拍手上的土,也跟着笑了。
為什麼笑?
想到這個世界上,個人的恩怨、事業的榮枯、命運的桎梏、生命的長短,總能在刁鑽的角度、不經意的時間裡,把每一個活着的人,啃的什麼都不剩下。
可這些東西,在有些時刻,又實在渺小有限。
譬如,這一刻。
她的世界之門徹底被打開了。
她走到洞口,撿起一枝躺在草堆裡、剛被殺倒的桃花。半開不開,粉得很淺,陽光照着它,孤零零地。
春天,終于來了。
“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樣,好像有點可怕。你會害怕嗎?”餘九半自問、半問孟終。
孟終走到她旁邊,陽光照着她,綠色沖鋒衣幾乎和雨林融為一體,都是春的顔色。
風還在刮,可已不再冷了。
視線順到遠方,密林海浪般鋪在海上,一朵又一朵浮萍,緊緊地依偎着。
他聲音低沉:“和别人不一樣,從來都不可怕。”
不一樣時,确實會淪為衆矢之的,這是人之常情。
其實,大多數人并不關心人與我是否相同。總是:主流說什麼是對,什麼就對。簡而言之,哪天小衆成了主流所推崇的,也仍然會有一群人趨之若鹜。
這并不是人或主流生了什麼病,而是人類社會的慣性。基于這點,是否不同,是另外的問題。不活在悠悠衆口裡,人人各自不同。和可怕不沾邊。
以上,回複餘九。以下,孟終自答:“害怕…有一點。”
他有些沮喪。
餘九接住話:“你…怕什麼?”
“現在不怕了。”
不怕了,原因呢?
好像有太多,餘九想猜,但不費心猜。人都有秘密,她也還有很多。在應該怕、又沒那麼怕的路上,還能并肩走一程,足矣。
可能…和她一樣,習慣了。
十幾分鐘,江深拎着一隻箱子出來。撞上在門口當門神的倆人,他把箱子丢在地上,跪着摩挲着大手,鎖是密碼鎖,蠻力打不開。
他身上幹幹淨淨,隻有鞋面有些許泥濘。手摁着鐵箱,束手無策。表情嚴肅得像軍隊裡的教官,正在思索如何體罰不服管的。
餘九也蹲下去,想了想:“我試試?”
江深把箱子分過去。
箱子不大,餘九抱着晃了晃,得有十斤重。不是好鐵,上面生了密密麻麻的銅斑,發綠。像細密的青苔。這是雨林,洞裡肯定潮濕。
密碼鎖,還好用嗎?
一摸之下,果然鏽住了,轉孔被鐵鏽堵死。
反而好辦。
晃那幾下,能感覺到裡面裝的不是易碎品,像紙張滑動摩擦的聲音。她利落地抄起身,到林子裡抱了塊有鐵盒一半重的石頭,又走回來。
江深正在鎖上倒東西,一扭頭,餘九拎着石頭,陰森森地。他:“怎麼?”
餘九讓他把盒子豎起:“我收過廢品,這種盒子,砸就是了”
沒等她開砸,孟終手在盒子上“砰砰”扭了兩下,手起刀落間,鎖開了——他擰得動,不對,他知道密碼。
來不及多想,盒子打開,黴氣撲出來,又頃刻被陽光打散。确實是一堆紙,A4,厚厚一打,紙張泛黃的,密密麻麻爬滿了字。正中間,放着封信,下面壓了張照片。
孟終把信撿起來,盯了兩秒,遞給餘九。
封面寫着:餘九親啟。
信在手上忽然沸騰起來,灼燒着餘九的心。什麼意思?秦叔的“接頭人”,是她?也就是說,一開始就沒有接頭人。讓大爺把箱子送到島上,就是全部了。
秦叔料到大爺拿不到錢,定然會等。
但…他怎麼就能笃定,她會找過來?
答案在下一秒揭曉——
撕開信封,一張長長的紙抽出來,字迹斑駁,歪歪扭扭。
開頭第一句寫:
阿九,許久未見,别來無恙。一旦你收到這封信,我就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是我最後一個親人。
短短一行字,餘九濕了眼眶。
本想就此消失,讓這一切做個了結。可是,那些人…又出現了,他們又來威脅我……我怕讓你不明不白地扯進來。如果到了這一步,你應該已經看到了這封信。
對不起,有件事,一直沒說。
餘問水、秦連山,早在三十年前,進入哀牢山深處時,就已經死了。他們誰都沒有活着出來。
為什麼用“他們”呢?因為,時至今日,我不知道,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