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永甯坊的白家樓是一家人迹罕至的飯莊,也是一處私人庭院。
從烏漆漆的門頭往裡去,庭院深深不知幾許。
内裡亭台樓閣,花木蔥茏,修竹森森,曲徑通幽。既有獨具風味的美食佳釀,又是休閑賞景的好去處。
隻可惜價錢太貴,兼通常隻接待熟客,遂令此地顯得神秘且零落。
這日申時将過,内院雅号“微雨閣”内,一位身穿皂衣的年輕男子隻身獨坐于窗邊。
他頭上戴着鬥笠,一眼望去僅能窺見其刀削斧鑿般線條清晰的下颌。
不知為何,此人手支着頭、一言不發的樣子,無端令這間雅号生出幾分空落寂寥。
他菜點得不多,桂花釀卻接連叫了好幾壇。
此刻正支棱着兩條長腿,醉醺醺趴在桌邊,身旁新上的一壇酒又幾乎見了底。
該男子正是裴璟霄。
他離開花家後,命葛榮安排了一處安全隐秘的住所。
那地方距白家樓不遠,倒方便了他借酒澆愁。
因被花半夏趕走,他這會兒也沒心思做旁的事。
倒也不能怪花半夏無情,畢竟他從未向人家坦白過心意。
如今回想起來,他曾幾次話到嘴邊,卻終究未能出口。
時機不對。他責怪自己對暗害他的黑手無能為力,反而處處受人壓制。
為了大局,不得不隐姓埋名,默默隐忍,以至事到如今愈發身不由己。
恍若身處一場生死遊戲,一旦開局,隻有你死我活。
何況而今卷進來的早已不隻他自己。
父皇、社稷,還有追随他的一衆盟友、兄弟……他需要顧及的人和事太多。
隻能一路往前,即使粉身碎骨。
但一想到那個漸行漸遠的女子,心底卻又升起巨大的不甘。
裴璟霄感覺自己仿佛身處水底,被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壓得喘不過氣。
更令他郁塞的是,花半夏那日趕他走時居然那樣幹脆利落。
他甚至懷疑,自始至終花半夏或許隻是出于好心才救他、收留他。
若是換做别人,她也一樣會那般對待吧?
相處這麼久,她對他難道就沒有半分情意可言?
這念頭一起,裴璟霄頓覺胃中一陣絞痛,像有無數隻刀子在裡面翻攪。
面前的酒盞送來淺淡的桂花香,似在誘人品嘗,佳釀入口卻熱辣異常。
裴璟霄淺抿一口,不小心被嗆起一陣咳嗽。待咳聲止息,他還是一口飲盡杯中殘酒。
心中煩悶随之稍事緩解。
醉眼迷離中,他麻木地伸手摸向一旁的酒壇,欲再度斟滿酒盞,不料手邊卻空了。
偏頭掀起眼皮,他看見葛榮手上拎着酒壇,正憂心忡忡地望着他。
“請殿下保重貴體。” 葛榮蹙眉道。
裴璟霄聞言不由譏諷一笑,反問他:“何為貴?像隻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麼?”
葛榮當即放下酒壇,垂頭叉手:“都怪屬下辦事不力。”
裴璟霄搖頭,閉目輕歎了口氣。
面前,葛榮向他彙報,又像在安慰他:“殿下請稍安勿躁,按照您的部署,近日局勢正在一步步好轉。”
他說着從袖中掏出一張密密麻麻、布滿字迹的紙張,恭敬呈上:“這是殿下上次提到的薛黨名單。我等謹遵安排,将按此個個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