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一瞬,花半夏念及前塵,不由心緒動容,但終是收心斂眸,朝自己腕間冷眼看去,直至裴璟霄的手指一點點松開。
此後數日,花半夏再未見過裴璟霄。
但無論上下職路上,還是家下附近,她常能察覺出有人暗中跟蹤,隻不過青钏乃至院中的阿花全無反應。
雖然裴璟霄一次都未曾露面,但花半夏仍能感覺出他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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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王府,裴璟霄的書房。
燈花零落,靜谧無聲。棋案兩端,裴璟霄身穿一襲荼白襕衫,與同樣身着常服的葛榮品茶對弈。
明硯快步入内,躬身向裴璟霄禀報:“殿下,李校尉從北境趕回,現下在王府外侯着。”
裴璟霄撚着黑子的手指一頓,與葛榮對視一眼道:“叫他進來。”
來人乃京畿龍虎軍校尉李敢,于一旬前暗奉裴璟霄之命外出。
此刻他風塵仆仆進入書房,見着裴璟霄跪地抱拳,神色凝重道:“屬下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
裴璟霄将手中的黑子落下,語氣不慌不忙:“說說此行的情況。”
“當時屬下帶着人快馬加鞭連夜趕往北境,可惜還是晚了一步。淩州守将李繼坤竟悍然謀反,響應大皇子,一路護送其叛逃至北遼。”李敢說道。
葛榮邊聽他說邊盯着縱橫的棋盤出神,像在思索眼前困局,眉眼間陰雲密布。
裴璟霄卻面色無波地呷了口茶,對李敢道:“裴璟雲進展如此順利,必當早有預謀,非你之過。”一頓後問葛榮,“葛将軍怎麼看?”
葛榮醒過神,擡手落下一子,冷哼道:“北遼狼子野心,觊觎大周已久,隻苦于我邊境防守完備,無隙可乘。此番裴璟雲叛逃恰好給了他們南下的契機,雙方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裴璟霄微微颔首。
李敢卻聽得目光閃爍,緊繃的面容越發沉肅:“那我們現下該怎麼辦?”
“不忙,該來的總會來。”裴璟霄說着落下手中黑子,将葛榮所剩不多的白子悉數撿走。
既然與裴璟雲早晚不免一戰,如此也好,新仇舊恨一并讨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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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元熙帝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将一份加急奏折狠狠摔在地上。
“逆子!”他聲嘶力竭地咆哮,“弑君殺父還不夠,竟敢勾結外敵進犯母國,是可忍,孰不可忍!”
朝堂上,群臣一片凝肅,周遭安靜得落針可聞。
“眼下北遼大兵壓境,邊防守将投敵叛國,誰能替孤讨逆平患?”帝目光緩緩掃視着群臣。
德高望重的中書令荀濟道率先站出來,斟酌着言道:“臣以為,北遼雖國力遠不及我大周,戰力卻不輸我軍,以往交手戰績勝多敗少,尤其此次呼延建業所領騎兵,骁勇善戰,素有‘草原鐵騎’之稱,故臣之見智取為上,不宜硬碰。”
此語随即引來一衆支持者。
“不錯,近年北遼韬光養晦,實則早在蓄謀南進,此番不過是尋隙挑釁,望聖人稍安勿躁,勿予遼人可乘之機。”
“微臣之見不妨先假意和談,避其鋒芒,再徐徐圖之。”
帝聽罷面色愈發陰沉,蓦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禦敵之道?”他身子晃了晃,冷笑道,“避其鋒芒?敵軍都逼到家門口了,你們是想讓孤做個縮頭烏龜,還是幹脆讓位給那個逆子算了?”說着狂咳不止,直至頭頸一片紫漲。
鄭公公見狀吓得面色慘白:“聖人息怒,保重龍體要緊。”說着連忙躬身上前輕撫其背。
朝臣們亦随之附和:“聖人息怒。”
元熙帝似是有口難言,按着心口一屁股跌坐回龍椅。
群臣或斂目垂首,或面露憂色,皆默然不語。
畢竟誰有把握對抗得了大遼鐵騎?
其間唯有裴璟霄容色不改,他深知而今衆節度使、高官、世家各懷心思,但求自保,個個巴不得兵不血刃,最好于他們的官生财勢絲毫無損。
他唇角幾不可察地掠過一縷冷笑:是時候該醒醒了。
一片鴉雀無聲的沉寂中,裴璟霄上前奏道:“誠如中書令所言,若我軍全力反擊,勝負難料,那不抵抗後果諸位可曾認真想過?”
群臣依舊是颔着首默不作聲。
裴璟霄繼續說道:“北遼既然蓄謀已久,此番斷不會空手而歸。眼下首當其沖是淩州,下一個或許是幽州、并州,亦或冀州、青州……強虜一貫燒殺搶掠,所過之處寸草不生,試問各位屆時打算如何自處?”
幾名州郡節度使聞言頓時臉色煞白,還有幾位世家出身的臣子,站在原地身子不住打顫。
裴璟霄又問:“退一步講,縱使敵軍同意和談,諸位又準備拿多大荷包填充遼寇的胃口?”
群臣一時面面相觑,有人陷入沉思,更多的人臉色則是幾經變幻。
又聽裴璟霄對元熙帝道:“故此,兒臣反對适才中書令所說。大皇子裴璟雲陰謀弑父篡位,是為不孝;引北遼軍來犯,置大周百姓于水火,是為不仁;勾結外敵進犯母國,是為不義。對此不孝不仁不義之輩,退縮與和談無異于姑息養奸,更會挫傷我大周軍民士氣。”
大将軍葛榮跟着附和:“末将贊同晉王所言,北遼番屬背信棄義,大舉來犯,若當真向其講和,今後又将如何震懾四番邦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