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僅有的一點黎光還未從翻卷的濃黑中掙紮出來,大風突起,厚重的陰雲遮掩天空,鵝毛般的大雪簌簌而下,白雪覆蓋大地。
黎明到天明不過一個時辰而已,院門那顆剛剛長出芽苞的大樹就被壓斷了枝桠。
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凍醒的洛長松爬起身,推開門看到被雪壓斷的樹枝時,心髒劇烈跳動一下。
如此大的雪,樹枝尚且不保,那些簡陋的屋頂又該如何?
朝廷重稅下本就吃不飽的百姓更是勒緊了褲腰過日子,眼看着過了個年勉強換得點喜氣,哪料這般。
灰蒙蒙的天空與亮白一片的大地仿佛颠倒。
踏進雪中,天地颠倒之感加重,厚重的大地化作天空,漆黑的天容不得一絲光亮;空茫的天變作地,荒蕪的大地供養不起生靈。
淩厲的寒風刀一般刮着人皮,似要撕下一塊肉來,洛長松靜靜站在院中,任由大雪落滿肩頭。
他要等的時機到了,但他開心不起來,這時機太過沉重,要把良心丢在百姓血骨上一起碾過去方能成功。
身邊少了人睡不習慣的廖堅迷迷糊糊的爬起來,他走到屋外來找人時,隻看到立在院中的一個雪人。
“瘋了啊你!”廖堅連忙走過來拉人,沒拉動,“凍傻了?”
廖堅說着去拍洛長松發頂、肩頭的積雪。
洛長松沒說話,凍結的黑睫泛着冰霜的冷白,那雙眼裡蘊着廖堅看不懂的悲戚,卻沒有淚。
僵硬冰凍的手圈住結實的腰腹,洛長松把臉埋在廖堅頸窩不說話。
有些反常,但隻要能抱住他廖堅就是高興的,哪怕半截小腿埋在雪裡,頭頂還不斷積着雪花。
頸窩裡突然被冰了幾下,寒涼的水滴順着鎖骨滑到衣服裡,廖堅皺了皺眉,把手放在洛長松頭上給他擋雪。
“咋了?”
洛長松看着不遠處的斷枝,心中有說不出的惶恐,“我還沒準備好。”
還沒準備好迎接即将到來的亂世,太快了,他才剛剛開始學,這天下居然就崩塌了。
他很不自信,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亂世中劃出一方安穩天地。
廖堅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洛長松卻不再多說。
廖堅有些無聊的扣着手想了一會兒,在脖頸的水意幹涸時,他收緊手,攬着洛長松的腰給人抱到了屋裡。
“本來就是個病秧子,還喜歡玩雪。”廖堅扯了塊帕子丢到洛長松頭頂,有些不滿。
“我已經許久沒有生病了。”洛長松擦着被打濕的頭發回了一句。
身體仿佛早有預料一般,這幾個月他長得很快,身體早早養好,個子也竄了一大截,已經長到廖堅眼尾了。
簡陋的小院當然沒有地暖什麼的,廖堅身體再好也耐不住這鵝毛般的大雪,他從櫃子裡翻出棉衣換上,“下這麼大,老屋房梁怕是塌了。”
洛長松聞言朝屋外眺望一眼,“我們回去一趟吧。”
對他的提議廖堅當然沒意見,雪太大,兩人幹脆徒步走回去。
還沒到村子,就聽到了嚎哭。
打眼望去,茫茫大雪被翻出來一小片混着泥土的翠綠,那是被大雪壓死的麥苗。
蒼老的男人趴在那一小片髒污的綠色上嚎啕大哭,揚起的臉上滿是幹癟的皺紋和紅腫的凍瘡,如此大的雪,他身上才穿着一件短小不合身的、打滿了各色補丁的單薄麻衣。
腳忽然就擡不起來了,袖子裡的雙拳攥得發疼,洛長松咬緊牙關,繃緊了腮幫子強求自己擡腳繼續走。
一路上都是陸陸續續可見來搶救麥苗,無望後崩潰嚎哭的百姓,到了村子,更是壓抑不已。
雪來得太大、太突然,不少人家都被壓垮了屋頂,尤其是那些困苦到屋頂都是茅草搭的人家。
一場大雪,凍死了不少老者和重病之人。
短短半夜,物是人非。
嗚咽的哭聲像是勾魂的哀曲,死命往耳裡鑽。
洛長松分不清自己走到了哪裡,他立在一片空茫的雪地裡,突然就懂了那些聖賢書裡短短幾字的艱難與殘酷。
當今聖上登基時改年号為榮極,當初平易近人、低調節儉的皇子一昭上位就仿佛被勾魂換魄。
壓抑許久的暴虐徹底爆發,暴虐無常、窮奢極欲,對洛家一衆派系的清剿不過開胃小菜。
榮極一年五月,皇上下令在江南一帶修築行宮,為此在南方征發了數萬衆壯丁苦役。
榮極一年六月,洛家被抄,北境幾十萬大軍失了主帥,虎符在手,皇上襲承先帝遺風,重文輕武,幾十萬大軍散落在不少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