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九月下旬,柳琴都穿梭于大山和親朋好友之間,忙得腳打後腦勺。
最後的成果也是甘甜的,實打實地賺了整整四百二十塊。
柳琴坐在炕頭拿着記賬的小本兒劃了又劃,最後激動地拿着密密麻麻的小本兒沖尤青搖晃,嗓音都變了聲兒。
“四年了,四年了——”
她的兩頰通紅,眸子裡閃爍着激動的光芒,“終于要把饑荒打完了……”
尤青坐在書桌前,放下手中正在演算的鉛筆,微微歪着身子回頭,靜靜地欣賞着柳琴此刻的快樂表情。
此刻,她有些感慨,有些遺憾。
柳琴是家裡最受疼愛的小女兒,縱是年代艱難,從小卻從未吃過什麼苦頭。
明明有一張好面孔一副好心腸,還有一份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工作。
迎接她的,本應該是欣欣向榮的平淡生活。
卻因選錯了男人,生下了她五姨口中自己這個所謂的拖油瓶。
離婚收場,淪為他人的飯後談資,還背上了不屬于她、如山高的大筆饑荒。
尤青知道,這四百二十塊換做别人,不一定賺來的這麼容易。
因為柳琴實在講誠信,人品靠得住,大家才願意冒着風險買她的菌子。
“明天禮拜天,青,上午你陪媽去你堂爺爺家,将饑荒還了,晚上再去将林廠長家的一百二還了,咱們就真的無債一身輕了。”
柳琴嘴裡喃喃着,一邊将錢又數了一遍,眼角眉梢都是喜悅。
尤青站起身來,徑直走到炕邊,輕輕地從背後将柳琴整個環繞在懷裡。
“媽。”
“哎。”
柳琴将錢分裝進三個不同的信封,随聲應着。
“我會出人頭地,我會讓你過上好日子,我會證明,我不是你的拖油瓶,我是你的驕傲。”
“誰說你是拖油瓶了?”
柳琴聞言着急道,将信封扔到一邊就想要回頭質問,“是不是那天你五姨對你胡說八道了又,我真是——”
尤青收緊了懷抱,不讓她動彈。
“傻丫頭,你不用出人頭地,也是我的驕傲呀。”
柳琴釋然地一笑,用一隻手回繞住尤青的手臂,另一隻手輕輕拍着她的手背安撫。
“青,你不知道,你出生的那一天,聽到你呱呱墜地時嚎的那一嗓子,媽媽就什麼痛都忘了。”
“他們都說你皺巴巴的好醜,媽媽卻越看越喜歡。”
“懷你的時候我吐的天昏地暗,簡直不想活了,可出生以後,看着你紅通通胖乎乎的小臉蛋,媽媽就沒有後悔忍着惡心勁兒吞下去的那些窩窩頭。”
“以後你也會有你的家庭,會有你的愛人,會有你的孩子,可你不要忘記,你永遠都是媽媽的女兒。”
“累了倦了,就來媽這兒坐會兒,這裡永遠都是你的港灣。”
“媽,你也是——”
尤青隻覺熱氣糊了自己的視線,鼻腔裡止不住地往外流着熱乎乎的液體。
她吸了吸鼻子。
“嗯?”
柳琴輕輕晃着身體的幅度,帶着環繞住自己的尤青也微微晃動。
就像十幾年前将将小小的尤青背在後背上哄睡一般,隻是如今小娃娃卻成了大姑娘。
“你也是,遇到什麼委屈了,”尤青吸吸鼻子,咽下喉中的苦澀,“也不要自己藏着掖着,一定要跟我說。”
柳琴窩心地笑眼眯眯,恍惚中有淚光閃爍。
“那當然啦!”她将尤青的兩個胳膊拽向自己更緊。
“我們可是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尤青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緊緊相貼的兩個身影,感動釋然的淚水悄然滑落。
她微笑着,将她環繞更緊。
*
十月的碧城,幾場雨下過,溫度便驟然下降。
四季流轉,來到秋日。
母女兩個一大早就找出各自最體面的衣服換上,喜氣洋洋地手挽手去了街上。
欠了三年的錢才還,親兄弟也得明算賬。
考慮到尤向北親大伯家還有個四五歲的小孫子,柳琴就狠狠心買了一提幸福餅幹和一罐麥乳精提溜着上了門。
說起這尤家大伯這一系,也算是歹竹上生出了好筍。
尤向北的親爸在家排行老二,上有一兄下有一弟。
老二老三沒啥本事,身體也不咋好,都早早的就去了。
就剩尤向北他大伯尤泾川身體倍棒不說,年紀輕輕就在國棉廠混出了頭。
人長得精神又實幹,老國棉廠的廠長就把唯一的女兒曲小甯嫁給了他,最後他也理所當然地接了班,成了新廠長。
曲小甯三年抱了兩兒子,老大叫國勇,老二叫國強。
後來老大國勇又生了兩兒子,老二是一女一兒。
一家子把日子過得那是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以前沒離婚的時候,尤向北喝醉以後也曾跟柳琴埋怨過。
這祖墳的青煙咋就隻冒了大伯那一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