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空氣裡到處飄散着豬油渣和炸丸子的油香氣。
很多人家一進臘月下半旬就提前置辦好了年貨,也有窮得揭不開鍋的到了臘月二十九才去趕那窮漢子集。
柳琴和尤青也一直沒辦年貨。
她倆現在的經濟條件雖說算不上多好,可也絕對不是揭不開鍋,拖到臘月底是有原因。
柳琴年底前一直忙着小商品市場的攤位生意,出了高考成績的尤青也自告奮勇,穿着自家攤位的衣服當了活廣告。
臨到年底,買過年衣服的人流量也比平時多了不少,再加上尤青活廣告的效應,兩人直到臘月二十八晚上才徹底歇了下來。
臘月二十九天剛亮,柳琴就把還在暖和被窩裡的尤青拖起來洗漱,娘倆個今天任務繁重,要去把年貨全部置辦回來,回來還得忙着發面蒸饽饽。
兩人簡單吃過早飯,将幾個布包塞進菜籃子,做好了大肆購買一番的準備。
在柳琴心裡,這個年頭分外的不一樣。
這是和尤青出來單過的第一個沒有背饑荒的年頭,也是她又有了新工作、有了幹勁的年頭。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兒考上了清北大學。
那可是清北大學!
自從收到了清北大學的通知書,柳琴就一直跟心肝寶貝似的塞到枕套裡,天天晚上摟着睡,夢裡都是咧着嘴角喜不自勝的。
走在路上更不用說,迎面打招呼的第一句都是恭喜恭喜,管他們是真心羨慕還是内存嫉妒。
反正人生前四十來年從未被投來羨慕眼光的柳琴,從未将後背挺得那麼直,腳步那麼輕快,呼吸得那麼順暢。
寒風冷冽,房檐下的冰錐子倒挂着,尤青裹着厚厚的圍巾,走路走得渾身火熱。
大過年的葷肉賣得快,柳琴扯着尤青先去了供銷社排隊,先割了一塊三斤左右上好的豬後腿肉,要不是限量,柳琴還能再來一塊。
搶到肉後又去買了條鯉魚,讨個年年有餘的好彩頭。
至于鼓眼刀魚這些海魚,柳琴卻沒有買,是因為自己的表哥袁勇濤昨天就提前撈的幾種海魚給她送去了家裡。
雞也不用買,自己老爹柳建華前天提前送來了一隻處理好的自己家養的跑地雞。
她也趁老爹不注意偷偷往他口袋裡塞了幾張紙币,也算是自己這個沒出息的女兒的一點孝心。
買齊葷菜,柳琴松懈下來,放慢了節奏,帶着尤青又去買香燭、瓜子和糖一類。
柳琴正挨個嘗着瓜子炒的火力大小,尤青則無聊地在櫃台托腮漫無目的打量一番,忽然目光定在一隻英雄牌黑色鋼筆上。
林述年辛苦輔導她一番數學,才讓她順利考上了大學,于情于理,她都應該表示一番。
人家大少爺自然不會缺什麼吃喝,送支筆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你好,請麻煩幫我拿這支出來看看。”
尤青想罷,便扭過頭尋找旁邊的售貨員。
“鋼筆用不了票……英雄牌的可要五塊呢,買得起嗎?瞅瞅這邊的吧,這支兩塊。”
一個穿着紅毛衣紮着兩隻麻花辮的女售貨員正高揚着下巴瞥向自己。
态度不鹹不淡,隐約帶着些瞧不起。
女售貨員剛才已經在尤青趴在櫃台的時候,就從頭到腳的掃視了一遍,看向尤青的眼神裡有着說不清的醋味與嫉妒。
今天紮了個半披發的尤青将棉服攬在一側手肘間,上身穿了件柳琴看鋪子的時候無聊織的米色麻花毛衣,下半身穿了條棕色燈芯絨長褲。
簡簡單單的服飾,穿在她的身上,卻流露出幾分優雅甜美,猶如冬日盛開的一朵水仙花,洋溢着乖巧清純的書卷氣息。
尤青也在觀察她。
女孩同她差不多的年紀,模樣不錯,眉頭後長了個小痣,讓人印象深刻。
隻是挂着一張别人欠她八百吊的冷臉讓人不爽。
得,這個年頭的售貨員就是高人一等。
尤青剛想搖頭示意不要那隻雜牌鋼筆,請她将那支英雄牌的鋼筆包起來。
“小曲,你可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可是清北大學的高材生!給她包那隻英雄牌鋼筆——”
一個熟悉的中年女聲從後面倉庫傳了出來,随即一張圓乎乎的笑臉掀開簾子抱着幾盒零食走了出來。
她先是将餅幹盒子遞給另一旁的柳琴,又轉過頭拍拍手往這邊走來。
“雙蘭姨——”
尤青看清來人,眯起笑眼。
錢雙蘭,是柳琴多年的好友,兩人曾經一起在供銷社當售貨員,感情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被錢雙蘭叫做小曲的女孩眉頭一跳,臉色更是難看,默不作聲地走過來将英雄牌鋼筆取出來,從櫃台底下取了隻細長盒子開始打包。
“青青,年後什麼時候開學呀——”
錢雙蘭塞給她一塊大白兔奶糖,熱情地湊過來。
“初十就走。”
尤青禮貌地雙手接過糖塊,随手放進口袋,笑眯眯地回。
錢雙蘭臉上帶着絲惋惜,“喲,那元宵節不能在家過了呀——”
尤青點點頭,依舊是一臉乖巧笑容。
“那讓你媽來我家過,我給她下元宵吃。”
錢雙蘭沖那邊還在選瓜子的柳琴呲着大牙笑,被柳琴嫌棄地擺了擺手。
“我不在家,還得麻煩雙蘭姨多找我媽聊聊天,我怕她孤單——”
尤青拉過錢雙蘭背過後面的柳琴,壓低聲音請求。
錢雙蘭啧啧兩聲,“這還用說嗎?你就放心在外面好好上學!”
尤青感激地攬着錢雙蘭的胳膊肘,同她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