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寅時,天帷未啟,曙光不見。
尋雲顧不得胳膊上還未愈合的傷,發了瘋似的朝着軍營狂奔而去。
她來不及等侍衛入内通傳,不顧阻攔地硬闖了進去,方以岚剛被屋外的嘈雜聲驚醒,匆忙起身,還未來得及穿戴整齊,就瞧見尋雲失魂落魄地直直跪倒在自己跟前,心底瞬間湧起一股不祥的預兆。
“将軍!求您救救小姐。” 尋雲胳膊處的衣襟已滲出了暗紅,聲線也被哀求扯得破碎,顫着手将一封信遞向方以岚。
方以岚接過,展信一看,眉間瞬間凝霜。
“火速召集全體将士出軍,凜雀營即刻随我出發!”
*
涼州城外,雪虐風饕,寒意刺破皮肉,縫裡都泛着蝕骨的疼。
初蝶整個人虛弱地癱倒在馬背上,單薄的身軀随着馬匹的颠簸微微晃動。她身批绛色大氅,成了這茫茫素白間唯一的豔色。
狂風怒号,卻也難掩她撕心裂肺的咳聲,一方素帕掩住朱唇,待咳聲稍歇,帕面上又洇出一灘鮮紅,恰似寒梅泣血。
城門洞開,城門口靜靜停靠着一輛馬車,車帷随風輕晃,車前矗立着一名青衣男子。
瞧見那漸行漸近的馬匹,王奔眸光乍亮,哪還顧得上風雪肆虐,擡腳朝着來者迎了上去。初蝶也遙遙觑見那熟悉身影,眸裡漾起一絲笑意,她輕抖缰繩,催着馬兒加快速度。
霎時,一支利箭地,從高聳城垣上疾射而下,直直貫入初蝶的胸前,接着便從馬背上跌落下來,仿若寒冬裡被霜風卷落的一瓣寒梅,被人從枝頭上狠狠扯落,摔得粉碎。
紛雜沓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王奔自始至終神色冷然,平靜得近乎可怖。
他緩緩彎下身,蹲在初蝶面前,手指憐惜地撫上她的面頰,冰冷的觸感從指尖蔓延,他輕輕摩挲着,口中喃喃低語:“我王奔這一世,就隻真心愛過你一個,隻可惜...”
“本想将你囚于籠中,可還是覺得心中難安,” 聲音喑啞,透着無盡的遺憾,手向下移到她的頸側,用力收緊:“倒不如就這樣死在我懷裡,往後歲歲年年,我便能永遠銘記這一刻了。”
本是氣息奄奄躺在雪地裡的初蝶,蓦然睜開眼,袖間寒光驟現,朝着王奔胸口狠狠刺去。可王奔到底也不是毫無警覺,身形一側,堪堪避開了要害之處。
王奔猛地直起身,低頭瞧見胸側偏離心髒幾寸遠的匕首,五官因盛怒而扭曲變形,他沖着初蝶怒吼道:“為什麼!我對你情深似海,甚至不惜留你性命,你竟然這般對我!”
每一個字似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透着蝕骨的恨意。
初蝶勾起一抹輕蔑的笑,一口鮮血奪口而出,她睨着王奔,明明是仰視,卻像再看一隻蝼蟻:“你也配?”
字字誅心地啐道:“賣國賊。”
“咔嚓” 一聲脆響,一把鐵質鐐铐鎖住了王奔的腳腕,而另一端則連着初蝶的手腕,是鎖鍊更是一世仇怨擰成的絞索。
陣陣馬蹄聲狂響而至,方以岚一馬當先,帶着凜雀營疾奔而至,馬蹄奮揚,濺起漫天銀絮。
初蝶仰頭,綻出一豔麗動人的笑,滿是暢快。她直視王奔的眼睛,決絕宣判:“今日你插翅難逃!”
話音方歇,她仿若耗盡了最後一絲生氣,再也無力支撐,倒進那片茫茫雪中,點點殷紅從身下洇出。
“為什麼!為什麼!”王奔是真的慌了,瞳仁中滿是驚惶失措,他低頭死死盯着腳踝上那冰冷沉重的鎖鐐,在原地發狂大叫,之前精心粉飾那副謙謙君子的假面,此刻已蕩然無存,隻剩下最原始的癫狂。
他心底被恐懼吞沒,求生的本能驅使着王奔不顧一切地想要逃離,可腳踝被初蝶用身體死死牽制,每挪動一分都極為艱難。他幡然醒悟一般,猛地拔出還插在胸口的匕首,朝着初蝶的手腕狠狠斫去。
方以岚的眼睛聚焦到了極緻,周遭景緻皆成混沌,唯王奔一人清晰入目,成了她視野裡唯一的靶心。
“别—— 碰—— 她!”
手中的弓弦繃緊,利箭脫弦而出。
一箭穿喉。
王奔被箭羽撞得往後踉跄一步,腳下在雪地裡犁出一寸溝壑。
手裡的匕首哐當掉在地上。
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脖子濺出的血,竟又向前邁了一步。
“我叫你别碰她!”方以岚徹底被怒火吞噬,搭箭、拉弓,機械般不斷重複着動作,數支箭羽接連射出,一根接一根地刺入王奔的胸口。
王奔被這奪命箭雨一點點逼退,直到他再也承受不住,身形搖晃如崩塌的山體,重重向後倒去,砸落在雪地裡,濺起一片冰冷的雪霧。
方以岚下馬一刀斬斷王奔的手臂,飛起一腳将斷臂踢出老遠,将初蝶輕柔抱起,交給一同趕到的尋雲。
她再次翻身上馬,帶着隊伍厮殺攻去:“全軍聽令,攻進涼州!”
“攻進涼州!”數萬将士齊聲怒吼。
趙懷叙催馬緊跟在方以岚身後,突然驚覺她的背影異常單薄,忽地一滴雨落在他面上,他才恍然回神,仰頭望天。
雪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