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離婚呢?”
腦中轟隆碾過一陣沙塵,鄭清昱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覺得别扭,無處安放似的,在他懷裡被迫仰起頭,呼吸都有些困難。
陳嘉效好似全然未覺她的反應,視線一錯不錯盯着遠處的值機櫃台,面無表情,最後重重籲出口氣,安撫似的語氣:“我覺得不應該瞞着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說完,松開鄭清昱,在她困惑不解的目光下将她肩頭扳過去。
人來人往中,告訴她明天要去出差的厲成鋒這個時候出現在機場,沒帶任何助理,這沒什麼,他本來就不習慣假手于人。他身邊,是個年輕妍豔的女孩,親密挽着他手臂,兩人一起在辦理值機,和旁邊一起甜蜜的出遊情侶沒什麼兩樣。
女孩不知道湊到厲成鋒耳邊說了些什麼,厲成鋒常年嚴肅的臉浮起一層笑容,眼尾細紋堆到一起,倒不是因為年紀上來才會這樣,他中學的時候笑紋就很深,似乎是天生,可他其實笑點很低,托管班女生都喜歡逗他,以前有個學姐說他脾氣太好,眼尾紋是活生生笑出來的。
厲成鋒穿普通夾克,運動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就女孩身高聽她說話,鄭清昱覺得他背又變駝了,高低肩聳着,沒有一點平時西裝革履的硬挺影子,是年輕的,不像已經三十四歲的男人。
因為蔣菡也很年輕,叫鄭清昱表姐的女人。
兩個都是鄭清昱再熟悉不過的人,世界再倥偬,他們也能自己精準撞進鄭清昱眼睛裡。
陳嘉效雙手插兜站在鄭清昱身後神色漠然看了許久,他一點不關心那對男女,目光恨不得穿透面前那頭剛被他手捋順的黑發,看清鄭清昱所有表情。
鄭清昱仿佛被定住,她定力超乎想象,陳嘉效雖然見識過,此時此刻浮躁還是占據上風,他偏過頭重重透出口氣,有淡淡血腥味,咬了咬嘴角,骨骼都跟着坍圮。
冷冷開口:“就算是這樣,你還是不肯離婚嗎?”
鄭清昱接下來的舉動險些讓一向沉穩的陳嘉效失控,有那麼一瞬間,真想狠狠把她丢在偏遠的機場,轉身就走。
她撥通号碼,把聽筒貼到耳邊,始終站得柔韌挺拔的身姿多了層光環,可無論如何,都是單薄如紙。
看着厲成鋒避開蔣菡走到更遠的地方在電話自動挂斷前一秒接通的,這樣一來,他更是背對鄭清昱這邊,單手習慣性往褲袋一插,人又變高大了。
“清昱?”他不敢相信鄭清昱主動打給他,怕是打錯,所以等到最後一秒。
“你在哪裡?不是要去馬來西亞?”
陳嘉效覺得鄭清昱應該去當演員,她硬性條件完全超出标準,心理素質強大,信念感應該也差不到哪裡去。平時和丈夫長期分居,習慣少言寡淡的交談方式,此時此刻在公衆場合撞破丈夫和年輕女人親密出行,鄭清昱居然不躲不閃,隔着百米距離理所當然“查崗”,講話波瀾不驚,甚至柔和似水,帶笑。
陳嘉效下颌開始發脹,剛才她在他懷裡,路過的人都要多看他們一眼,覺得他們是一對難舍難分的戀人。他懷疑四周是不是真的藏有攝像機,才能讓鄭清昱每時每刻都這麼投入。
“是明天,我現在在公司,怎麼了?是不是又頭疼?”
厲成鋒抻開衣袖看了眼表,在他身後看不清他什麼表情,隻是那背影透出一絲倉皇。
不然怎麼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陳嘉效輕笑出聲,笑着笑着,望向外面的眼睛就混沌了,忽然很想點煙。
“沒什麼,我忘記和你說我準備請假。”
“挺好的,你早該休息一下了。明天開始嗎?”厲成鋒嗓子發幹,竟然扭頭看了一眼,蔣菡獨自站在那裡摳手指,肉眼可見的怨氣。
鄭清昱還是紋絲不動,回答他:“那時候你應該還在馬來。”
厲成鋒從喉嚨裡悶出一聲“嗯”,然後就沉默了。
“可能我會帶我爸媽出去散散心,和你說一聲,這段時間你就安心忙你的事。”
那股後悔提前了馬來西亞之行的沖動,就這樣被潑滅了,厲成鋒揉了揉眉心,嗓音疲倦:“媽剛好,醫生也建議以卧床休息為主。再說你一個人帶兩個老的,會不會太累了?”
鄭清昱笑了,“我就是醫生呀。而且,我爸媽也沒老到那種地步吧。”
她嗓音忽然變嬌,有些調皮,輕盈,陳嘉效心口是在這一刻滲出苦水的,而厲成鋒表情僵得一時無法做出改變,很想說:要不等過一段時間,我陪你一起。
蔣菡走到他身後,用眼神警示他。
一下把厲成鋒拉回現實,整個人暴烈的那面呼之欲出,他的心反複無常,快被絞死。
鄭清昱主動挂了電話,扭頭時,陳嘉效還是那個姿勢,目光沒有任何情緒落在她臉上。
嘴唇剛要動,陳嘉效一把把車鑰匙塞到她手裡,一句話都沒有轉身走了,他步子很大,但夠穩,隊伍無法将他淹沒,人群中那抹挺拔、清俊背影太鶴立雞群,以至于顯得有些孤單。
鄭清昱不自覺往前走了幾步,在他站上台子接受“搜身”雙手高舉過頭頂時,忽然覺得陳嘉效也不是那麼冷血無情、無堅不摧的人上人。
在完全看不到人之後,手機忽然震了一下,鄭清昱在屏幕熄滅前一秒又摁亮。
厲成鋒想約她今晚十一點再通一次電話。
鄭清昱沒管,比較沉的對話框裡,是陳嘉效二十分鐘前發的一條消息。
在停車場下車前,她是看到他拿手機在打字。
“你可以罵回來,罵我。”
*
圖書館之後三天,芮敏天天盯着鄭清昱微信。
有一晚鄭清昱收到一條好友添加請求,芮敏激動得差點從床上掉下來,霸占鄭清昱手機和對方聊天,結果發現那人根本不是陳嘉效,是鄭清昱的追求者。
小雪說她們策略本身就有問題,“是我也不會加,就一張紙條,你好歹描述一下比如我是坐在你後桌的女生之類的,讓人有個基本印象。”
芮敏有點郁悶了,“可我也沒坐在他後座啊。”
“所以啊,遞小紙條不行。你當面塞給他他都拒絕了,這人要不就是有對象,要不就是高冷不好惹。我說你和鄭清昱兩個從小到大就一直被别人追,要你們追人你們就嗝屁。”
小雪說話比梁意意要有“藝術”,芮敏這回倒沒特别失落,美美化個妝出去和朋友聚餐了,宿舍裡隻剩下鄭清昱和小雪,提起這件事,小雪好奇:“清昱,你見過那誰吧,真這麼帥嗎?給芮敏都釣成什麼樣了。”
“你問我?這麼說吧,如果在路上碰見,不是那塊理查德,我不敢認人。隻是有個大概印象,看起來幹幹淨淨的,嗯,像你說的那樣,不好惹。”
小雪一時無言,好整以暇看了鄭清昱半天,也不知道該感慨美女臉盲還是見過太多帥哥——内心總沒有太大波瀾。不過想想也是,又不是鄭清昱看上“小理”,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可不是對帥哥無欲無求。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你寫小紙條留自己微信吧,老給我一種你在追小理錯覺。”
鄭清昱皺眉,想了想,說:“其實我留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芮敏上回給的是和微信關聯的号碼,按理說,陳嘉效看過一遍小紙條内容就拒絕了她,别提過後去搜索賬号了。
所以鄭清昱不太相信他會知道兩次遞小紙條的是同一個人。
鄭清昱那天答應芮敏用自己的号碼,但實際上,她最後寫的是芮敏的微信号。
小雪手動收起自己下巴,一臉震驚,“我靠,那這麼說他還真認出這是同一個人的号碼了,所以不加?不對啊,芮敏第一次留的是電話号……”
“我覺得多半他就是單純不想交朋友,但不是沒有你說的這種可能。”
“我覺得不能!按芮敏說的,第一次在教室他就看了一眼小紙條,不可能把号碼記下來,加上他如果沒有交友意向,更别說去搜索了,誰這麼無聊……退一萬步,我才不信這個世界上有人會對一串數字過目不忘,要我說,你直接再寫一遍同樣的手機号都沒問題,保證字迹不一樣就行了。”
鄭清昱似乎有些出神,口吻淡然但态度很堅決地反駁小雪:“不,世界上真的會有人對數字敏感,隻是掃一眼就能記很久。我隻是賭他沒見過芮敏的賬号。”
“你是不是怕如果小理最後加了你微信,芮敏會失落?”小雪小心翼翼瞥了眼鄭清昱,長長籲出口氣,“還好現在看來,這個小理誰的微信都不加,芮敏這次算踢到鐵闆了。不過她這人飄的,說不定過幾天再碰到一個帥哥就轉移目标了。”
之後小半個月,芮敏果然沒怎麼提起陳嘉效,在網上再續新疆那段豔遇,對方經常給她點外賣,甚至送花,宿舍都調侃她網戀,現實還可以再找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