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是敞開的,鄭清昱一出電梯就聽到裡面的熱鬧談笑聲,氛圍與外面陰沉的世界截然不同。門忽然從裡面推開了,老鄭從裡面探出半個身體,驚喜道:“真真,回到了呀。”緊接着,客廳裡一群人都轉頭看過來,沉寂刹那,七嘴八舌開始說話。
蔡蝶端水果從廚房走出來,若無其事開口:“父女倆還是心有靈犀,你爸剛還念叨你怎麼還沒到。”
“外面可冷了吧,來,先換鞋。”老鄭忙裡忙外,把鄭清昱也當客人招待了,其實是在她耳邊悄悄提醒,“你阿芬表姑還有她老公,老一點那個你叫她伯婆就行,你舅旁邊那個男人你叫阿明叔。”
這些蔡家那邊的親戚老鄭自己都不是太分得清楚,平時幾年都不一定見一次,更何況鄭清昱。
鄭清昱看老鄭一眼,眉梢是一抹戲谑,“你怎麼不把我三姨媽還有我舅一家都給我複習一遍。”
老鄭寵溺在她肩頭輕拍一掌,無形中松了口氣,想着昨晚那事應該是過去了。
家裡突然多這麼多人,空間怪擁擠的,鄭清昱如常走進去,一一叫人,其實她沒像老鄭想的那樣誰都不認識,對這些親戚都是有大概印象的,隻不過要在大街上和對方吵架打起來了,還真不一定能知道是“家族内鬥”。
“哎喲,真真還是這麼漂亮,太有氣質了!”阿芬眼睛沒法從鄭清昱身上挪開,招呼自己兩個兒子叫人,“叫清昱表姐,你上回那份工,就是你表姐夫幫你找的。”
鄭清昱素淨一張臉表情被寒風凍住,淺淺笑意也是冷淡的,不經意就和坐在那裡的蔣菡對視了。
蔣菡聽到阿芬提到厲成鋒,臉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扔掉手裡的橘子皮,微微把頭發一甩繼續去看電視了。
“真真啊,最近忙嗎?”突然一個高亢嗓音冒出來,蔡家幾個兄弟姐妹都是這種音色,鄭清昱随便找個空位坐下,“還行。”
蔡毅啧啧感慨:“我當初讓你轉崗吧,你要是現在還幹臨床,現在還在醫院守病房呢,哪能這麼清閑,還睡到中午,慢悠悠來這邊和一幫家人歡聚一堂。”
“行了,就顯你能呗,轉崗是真真自己的選擇和你有什麼關系?你是幫她了還是怎麼樣,輪得到你在這裡攬功勳章?自己平時天天黑白颠倒的,以前爸媽還在的時候逢年過節一家人在一起你什麼時候清醒吃過一頓飯,你看看你才幾歲就成秃子了還有臉在這裡說人家。”
在蔡家,隻有蔡蝶這個老大姐能稍微降住蔡毅這個小弟,教訓起人來風格一如既往犀利,鄭清昱這輩的蔡家年輕人都在旁邊竊笑,連蔡毅自己的親兒子都不給親爸一點臉。
蔡毅臉皮一如既往厚,沒個正形拖長音調:“大姐,你這話說的,我是關心我侄女,真真那可是她們這輩裡最有出息的小孩了,要不是你們鄉下人消息閉塞,思想保守,說不定人家現在早成大明星了。我有可多朋友就是幹醫的,裡面水有多深我還能不知道嗎?真真轉崗我是幫不上什麼忙,但我正确引導了啊,我提供心理上的支持了啊。其他的真真也用不着我們家人幫忙,人家老公這麼厲害是吧,我前幾天還看成鋒上了咱們地方電視台。對了,成鋒今年回他們那邊過年?”
阿芬很激動拱了一下蔡蝶,“蝶姐,說起來我們還沒見過真真老公咧,隻知道是個企業家,鑽石王老五!”
“我覺得我姐夫是挺帥的,但是配真真姐吧,還是差了這麼一點。”
蔡毅一掌劈到蔡宇霆頭上,嚴詞警告:“臭小子,就你最帥是吧。”
氣氛一下又起來,亂哄哄的,電視裡重播的春晚節目都聽不清,蔣菡面無表情把遙控拿起來調大音量,砰砰響把整間屋子都轟炸掉的架勢。
換做平時,蔡蝶肯定就毫不留情教育了,才不管對方是不是自己家孩子,可眼下,話題聊到厲成鋒,對于他們家人來說似乎到了騎虎難下的困境,昨晚,她和鄭清昱就是因為這個問題鬧不愉快,害得鄭清昱大半夜還一個人跑回月亮灣去了,蔡蝶也很懊悔,一整晚都沒睡好,被震天響的電視音量一鬧,無知無覺心跳很快,但還是沒自作主張開口,也接收到了來自老鄭告誡的目光。
鄭清昱離婚的事,還沒在親朋之間傳開,大過年的,蔡蝶本來想的是,如果沒人提起就算了,可以往過年厲成鋒都在這邊,今年突然不見人,蔡毅這些人肯定會發現什麼。
蔡蝶就想含糊過去算了,大過年的要是讓人知道鄭清昱離婚了,免不了要嚼舌根,怪晦氣的,她本意是為鄭清昱着想,母女倆意見不統一,昨晚她一下說話說重了,鄭清昱倒沒頂嘴,大年三十冒雪一走了之才是她的性格。
“我暫時是一個人,如果今後再碰到合适的,一定請表姑一家喝喜酒。”鄭清昱微微一笑,話說得滴水不漏,也沒有絲毫慌亂,過于坦蕩,在一片驟然的寂靜裡喝了口熱茶。
阿芬和她男人相視幹笑熱烈應了一聲,别的知道自己也沒離場評判什麼,而且她一個長輩其實都有點怕鄭清昱。
蔡蝶這個女兒高學曆高薪資,從小身上就沒有一點像他們孩子那樣小地方長大的土氣,氣場太強大,鄭清昱更小一點那會兒,村裡人背地裡都議論蔡蝶不會教育孩子,讓女兒忘了自己根本,自己父母就是農村出生的文盲,她是沾了光從小在城市念好學校,卻看不起農村人,說到底是學當父母的。
但錢是最現實的東西,像他們在外打工一輩子也沒混出個名堂來的,有個什麼事都得拜托蔡蝶一家人。去年阿芬弟弟得了癌症,隻有蔡蝶一次性拿出十萬塊借給他們去治病,所以今年過年她才想起來帶一家老小來人家裡拜年。
“離婚了?”蔡毅懷疑自己聽力出現問題,從沙發上跳起來,蔡宇霆和其他的年輕人也一臉懵,悄悄問三姑媽的小孩:“真姐和你說過沒?”
對方瘋狂搖頭。
蔣菡捂着耳朵露出嫌棄表情,瞥了眼蔡毅,“人家離婚你這麼激動幹嘛?”
“不是,什麼時候的事?”
鄭清昱把茶杯放回去,手伸出去,“蔡宇霆把遙控給我,都聽不見你爸說話。”
蔡宇霆和他爸一樣,和大姑媽家氣場相克,從小最聽鄭清昱話,眼神掃了一圈,發現遙控在蔣菡手上,他直接碰了碰她手臂,“調小聲一點。”
蔣菡眼珠子一斜,蔡宇霆立馬低聲哄人:“給我個面子。”
其實蔣菡根本不是在瞪他,餘光隔着幾個人和鄭清昱淡淡的眼神相觸,并沒有想象中暢意的快感。
鄭清昱會在大年初一這種日子,這麼多熟也不熟親戚都在情況下主動交代自己的婚姻情況,挺出乎蔣菡意料的。
面對一家人各懷心思試探的目光,鄭清昱坐懷不亂,一點羞恥難過都沒有流露出來,好像和身價不菲老公離婚相當于昨天吃了個蘋果這樣稀疏平常的事。
鄭清昱冷眼看着自己表弟和蔣菡竊竊私語,捧起她一條手臂把音量摁小了,淡淡回答:“什麼時候離的不重要,因為什麼離的更重要。”
話一出口,蔣菡猛地擡頭瞪住鄭清昱,一顆心七上八下,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麼。蔡蝶老鄭也是有些訝異,場面一時安靜,蔡蝶三妹女兒的聲音冷不丁冒出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蔡欣“啧”一聲,重重推了把女兒,一記眼刀甩過去示意她不要多嘴。
這個時候,蔡毅音量果然弱下去,皺眉悻悻開口:“成鋒不是這樣的人吧。”
聽到他說這話,蔡蝶想到這個爛種年輕時候做的事,蔣菡這個最大的印記還在旁邊坐着,火又冒起來了,想破口大罵“你就是那種人當然會幫渣男說話”。
被鄭清昱及時出口攔截了,“我和他認識快二十年了,舅你能有我了解他?”鄭清昱是打趣的口吻,看了眼被蔡宇霆擋住的半個身子,聽不出什麼情緒地開口:“離婚是我們兩個人的意見,想過還是過不下去了也是我們共同商議決定的,我和他,都很尊重彼此的感受。婚姻不僅僅是愛情這麼簡單,這裡這麼多過來人,你們應該明白。”
飯桌上就沒人提起這些不算愉快的事了,蔡毅和阿芬老公飲酒暢聊,猜碼震天響,很快就忘記自己失去一個可以穩穩做靠山的侄女婿這件事。
蔡欣放下筷子閑來無事就暗中觀察,突然來了句:“宇霆和蔣菡小時候是冤家,現在關系倒成最好的了,我們家兩個姐就在旁邊,也不見你和她們說幾句話。”
“宇霆和真真還有你的文文都差輩了,人家和蔣菡才是同齡人,當然聊得來。”蔡蝶把湯勺往蔣菡那邊放,示意她:“多吃點蔣菡,都是一家人不用害羞的。”
蔡欣認同大姐的話,叮囑蔡宇霆:“沒記錯的話宇霆比較大吧,在我們家你是和你爸一樣是老小被幾個哥哥姐姐照顧,現在你要照顧蔣菡才對。”
蔡宇霆連聲應道,正要給蔣菡舀湯就聽她笑說:“不用照顧來照顧去的,三姑媽你記錯啦,是我比蔡宇霆大,你們都不記得小時候他經常被我鬧得發可大脾氣。”
“你小時候也是夠讓人煩惱的,脾氣和你那個媽簡直一模一樣。”蔡毅插了句嘴,不合時宜的感慨,蔡蝶眼神都懶得給了,直接問蔣菡:“今年過你爸那邊過年嗎?”
蔣菡笑了笑,“不過了,跑來跑去的麻煩,而且我明天也要去别的地方。”
阿芬覺得這會兒自己可以說話了,“這是有情況?我就說嘛,這孩子長這麼靓水,早應該帶個男朋友回家給你大姑媽看一下了!”
都知道蔣菡其實可以算是蔡蝶“養”大的,阿芬覺得自己這個馬屁拍得一點問題都沒有,
蔣菡拿紙擦了擦嘴角,順便做樣掩飾了臉上一抹甜蜜的羞澀,“再過段時間吧,大姑媽眼光和嘴巴都這麼毒,我這心裡呀,還挺沒底的。”
蔡蝶哈哈大笑,指着蔣菡說:“你把人帶回來,我要看出什麼也絕對不當人面說!反正你記住,長輩的眼光不會錯,說了些話可能不好聽,但也是為了你将來的幸福着想。”
老鄭也跟着高興,“這麼說蔣菡真有男朋友了?”
“嗯,就是年齡差得有些大,所以呀,我先自己看看,真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了才敢帶回來。”
聽到這話,蔡蝶臉色有些凝重,骨頭都挑不利索了,“大你幾歲啊?”
“十二歲。”
大家頓時面露難色,阿芬捧着碗斟酌:“十二歲是有點大了,這都大一輪了……”其實心裡在揣測這姑娘不會是給人騙了吧。
蔡毅把酒杯重重一放,怒氣上臉,沒個好語氣,“玩也沒有像你這樣玩的,男人大你十二歲,分分鐘可以捏死你。”
隻有蔡欣在打圓場,“大十二歲有什麼,我們單位有一對,大十八歲的,老夫少妻人家不照樣過得美滋滋,主要是人好,對老婆好就行。”
“我同意三姑媽說的。”蔣菡難得應聲蔡欣一回。
“你真有男朋友了?什麼時候的事?”蔡宇霆坐不住了。
蔡家人面面相觑,老鄭反應慢一拍,慈祥地催促蔡宇霆:“有危機感了吧,你什麼時候也趕緊找一個帶回來,等你有了小家,你爸說不定就會正經一些了。”
“去年。”蔣菡淡淡開口,視線落在對面鄭清昱臉上,恨不得把人盯穿,可鄭清昱一直在動筷,專注吃,好像四周的熱鬧都與她無關。
讓人厭恨透的冷淡疏離。
直到這頓飯結束,蔡宇霆全程挂臉,文文找到鄭清昱想過去逗逗這個表弟,蔡宇霆不為所動,直到鄭清昱問他:“蔣菡呢?”
他這才擡起頭,沒精打采說了句“我沒注意”。
鄭清昱臨走前告誡他:“你爸和蔣菡他媽是沒結婚,但你趁早打消你的念頭,人家根本也沒把你放在眼裡。”
蔡宇霆一臉怔忡,漸漸變成憤怒不甘,可最後隻剩下一絲茫然。
鄭清昱打開房門看到蔣菡的時候一點都不奇怪,她小時候就幹過随便進人家房間随心所欲把玩偶占為己有的事,還理直氣壯和文文打起來,所以蔡毅評價她“太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