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什麼非來不可的酒局,陳嘉效還是答應了王磊甯,去往會所的路上,陳嘉效有些嘲弄自己。
王磊甯的熱情邀請不過給了他一個拙劣出逃的借口而已,他的确無法忍受和她同在一個屋檐下卻各自劃地,真的互不幹擾。
陳嘉效發現真正擁有她的時間越久,他其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大度,向來怕麻煩、對一切都近于淡漠的鄭清昱對一群素不相識的人都可以花費大量時間精力去挖掘他們的信息,了解他們一生,對朝夕相處的伴侶卻沒有過多的關注,對于今晚他在她父母面前的焦慮、不安,她也隻是一笑了之。
她不在,陳嘉效在車裡肆虐吞雲吐霧,一根接一根煙抽得肺疼,把空氣弄得實在渾濁的時候,他突然想起明早要送她去上班。
打開車窗風湧進來那一刻,陳嘉效恍然釋懷了。
十分羞慚。
空難事故裡多少家庭需要背負悲慘沉重的痛苦,鄭清昱不過盡己所能讓他們獲得更多關注和幫助,他卻因為個人情感斤斤計較。
說難聽點,和死人比,這讓陳嘉效無地自容,最初他不就是愛她這份善意嗎?現在無法自洽的也是他自己。
這次酒局沒有袁虎那幫人,不過厲成鋒還是在,其他人陳嘉效也都面熟,以前或多或少都見過。
他一出現,照舊成為全場焦點,王磊甯帶頭起哄,親自給他倒酒,“成鋒還說你不能來,我就說你怎麼可能不給我這個大哥一個面子?”
陳嘉效循王磊甯目光看過去,厲成鋒彎腰坐在那裡,夾煙的手剛好去弄骰盒,注意力其實也在這邊,無聲一笑:“嘉效忙,少了他,咱們這群人很久沒聚在一起了吧?”
“大人物難請,莉莉前幾天還和我念叨小半年沒見着你了。”王磊甯給陳嘉效遞煙,嘴上調侃,心裡卻在慢慢盤算,結合陳莉莉無意間說的話,好像自從厲成鋒和鄭清昱離婚,鄭清昱退出他們這夥人的聚會後,陳嘉效出現的也少了,這半年來,他個人和陳嘉效倒是經常見,隻是每回提到撺局,陳嘉效總說自己忙。
“我今天不是來了,就是堵大哥的嘴。”陳嘉效從容一笑,拿起酒杯和王磊甯碰了碰,整個人在燈紅酒綠裡多出幾分優雅的痞氣。
王磊甯被逗笑,喝了這杯酒,随後邀請厲成鋒也加入。
一輪寒暄後,陳嘉效正要含煙,推門而入兩個女人,看起來倒不像會所的小姐,随後聽到王磊甯對厲成鋒說:“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就是小趙的妹妹,在哪裡高就來着?”
趙某哈哈大笑,“有勞王董開口介紹,這樣我就省事了,我妹現在在高校财務科。”
“哦,這工作好啊……”
等人坐到一邊了,陳嘉效不緊不慢吐了個煙圈,含笑調侃王磊甯:“王哥現在和莉莉是越來越像了。”
王磊甯擺手,“我這人一直挺喜歡說媒的,上回和那小趙吃過一頓飯,莉莉和她妹妹聊得來,我們夫妻就尋思,成鋒也許會喜歡。”
厲成鋒似乎有些苦惱,撓了撓頭皮,說:“就怕人家好姑娘看不上我這個二手貨。”
陳嘉效不動聲色看向他,厲成鋒也正好在看他,似笑非笑,手裡把玩着一顆葡萄,說:“王哥怎麼不想着為嘉效張羅?他年紀也不小了,我們這些老油條沒他緊急。”
“嗬,你以為我沒操心過,這小子油鹽不進!”
厲成鋒俯身滅灰,笑說:“不是還有一個,依我看啊,小趙妹妹那朋友是嘉效喜歡的類型。”
王磊甯沉吟片刻,臉上神情一時變得意味深長,深看了厲成鋒一眼。小趙妹妹今天還帶來個朋友,剛才聽介紹,是個内科醫生,長相、氣質都和鄭清昱都三分相似,而且這種場合,她也冷冷清清的不受污染一樣清高,現在遠遠坐在旁邊不玩手機也不參與聊天,坐得筆直,姿态讓王磊甯想起故人,目光收回來,發現厲成鋒也望着那邊,一顆看熱鬧的心就抑制不住了。
可陳嘉效目不斜視,一如既往對女人興趣淡漠的寡然,王磊甯倒不清楚厲成鋒那個結論從何而來。
陳嘉效懶散往後一靠,翹起腿,彎了彎嘴角,“上次不是有個蔣小姐嗎?”
“那都過去多久的事了,之後成鋒又帶了小李、小林來老弟你也不知道呀!”王磊甯打個哈哈替厲成鋒答了。
知道陳嘉效這人道德高,有些話在他面前王磊甯也要斟酌一下,總不好直接說蔣菡那種女人男人也就是玩玩而已,而且當初厲成鋒公開離婚沒多久就把人帶去,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更何況聽陳莉莉說,那會兒在農莊,陳嘉效當衆就沒給蔣菡面子。
所以他後來不參加聚會了,王磊甯猜他是看不上厲成鋒的為人。
衆人都笑了,陳嘉效眉頭一挑,垂眸撣了撣灰,說:“看來我真是太久沒和大家夥喝酒了。”
這種氛圍挺悶的,陳嘉效待半個小時就後悔了,借口有個電話要接出了包廂,但其實他打算直接離開,等回到家再給王磊甯說一聲也不會有人為難他。
臨走前,陳嘉效到前台開了幾瓶貴酒,讓侍者過半小時再送過去。
走到會所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一個玩味的聲音:“陳總才坐了多久?這可不夠意思。”
陳嘉效腳步一頓,徐徐轉身,和不知道什麼時候跟出來的厲成鋒對視一眼,眉頭皺了皺,一時摸不透他的意圖。
厲成鋒雙手插兜站在那裡,看上去并不緊迫,好像也是出來透口氣剛好撞到陳嘉效。
“難道是有人催?看不出來,嘉效老弟也是個癡情種。”
他話裡有話,笑陰恻恻的,陳嘉效眯了眯眼,面無表情站在原地,冷冷開口:“厲總有話直說,我這個人,的确還有很多厲總看不出來的地方。”
“比如喜歡離過婚的女人?”
一句話,讓兩人之間原本如和緩夏夜晚風的氛圍瞬間跌入凜冬,厲成鋒臉上笑意完全消失,一步步走下台階來到陳嘉效身邊,整個過程,陳嘉效紋絲不動,厲成鋒甚至看不到他冷峻五官上有任何異動,他無恥的冷靜激怒了厲成鋒。
“怎麼,像陳總這樣地位高貴的人,敢做不敢當嗎?”
在陳嘉效面前,厲成鋒無意識把腰闆挺得筆直,可就算他把自己慣于惰怠脊柱抻慣到僵硬,也沒有陳嘉效高大。
陳嘉效隻是随便一立,眉眼就可以潇灑輕蔑地投射下來。
“你說錯了。”陳嘉效毫無溫度開口,在厲成鋒表情一怔後,吐字清晰地告訴他:“我隻是愛慕别人妻子。”
“你!”厲成鋒怒火上頭,身形一動,拳頭已經在身側攥得死緊,陳嘉效還是八風不動,漠然審視他廉價的沖動,“不過那是因為我愛慕的女人剛好是别人名義上的妻子而已。”
厲成鋒忽然拽住陳嘉效襯衫領子,眼球爆紅,表情猙獰逼近他:“你他媽找死。”
“你别忘了,你們早就離婚了。”陳嘉效擡起手,毫無波瀾一點點拿開那雙恨不得勒死自己的手,然後輕輕松開,厲成鋒自己就往後趔趄了。
“還有,注意你措辭,你說自己是二手貨,貶低她是個離過婚的女人,其實全是在踐踏你自己。”
厲成鋒神情恍惚,冷笑一聲,自言自語一般:“你果然處處都在維護她,當初在農莊你怎麼對蔣菡的時候我就該懂的。”
“她是我愛的女人,無論什麼時候,我當然會保護她。”
聞言厲成鋒先是一怔,目光在陳嘉效那張傲慢的臉上巡視許久,下颌漸漸逼出酸脹感,深吸一大口氣,“你以為我一直像個傻逼什麼都不知道嗎?當初我和她離婚的消息還沒有公開的時候,蔣菡就把你們在街頭因為車禍和别人起沖突的帖子給我看了。”
他說話的時候,陳嘉效腦海裡在慢慢回憶,那時候他也剛得知她其實早就離婚的消息不久,陷入自己給自己制造的困境。
那天他和鄭清昱之間也多有龃龉。
厲成鋒自嘲一笑:“不用你提醒我,我自己也無時無刻不再逼迫自己正視她和我早已經接觸婚姻關系的事實,所以看到你和她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能做,不過那時候我以為你們隻是玩玩,像你這樣身份的人,我不認為你會冒着毀壞名聲的風險和她公開出入,畢竟那時候,那時候我和她還沒有公開離婚。”
說到這裡,厲成鋒話音多了幾分毫不掩飾的譏諷,鋒利目光直逼陳嘉效,嗓音緊繃低沉質問他:“我想知道的是,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問完,厲成鋒覺得自己心跳得快要消失了,眼睛一動不動盯着陳嘉效,不肯錯過地期待他每一處細微表情,又生怕看到什麼。
“我和她十二年後第一次正式見面,你們已經離婚一年了。”
陳嘉效很坦蕩,今年除夕他在車上和她表白開始,就已經能夠正視那段隻有他受困其中的心境,那是鄭清昱和他兩個人的事,與第三個人無關。
客觀事實來看,他的确沒有介入厲成鋒和鄭清昱的婚姻。
聽到他這樣說,厲成鋒也并沒有輕松的感覺,發痛的心髒反而突然之間空落落的。
“你如果真愛過她,就不應該那樣想她。”
厲成鋒漸漸笑出聲,一臉苦澀,“我愛她,不比你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