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鬼離蘇瑾極近，面色慘白紅唇獠牙，瞪着眼披散着頭發，任誰在睡夢中醒來看到這樣一幅尊榮近在咫尺，都要被吓死。

可現在它都擺好姿勢了，結果對面就隻是非常冷靜的問它是誰？

蘇瑾見它呆愣愣的不說話，擡手想将它扒拉到一邊坐起來，結果不出意外的啥也沒巴拉到，隻是手穿過它的輪廓而已。

坐起身後，蘇瑾見它終于動了，看樣子是想做出個更吓人的表情來，但這些落在她眼裡基本相當于給瞎子抛媚眼了。

來往地府這麼多趟，她成長的可不是一點半點，什麼奇形怪狀的沒見過？

“問你呢，你誰啊？”蘇瑾上下打量它道。

“你…你不怕我嗎？”這是它成為鬼以來，頭一回被這般漠視。

“怕個鬼啊，”蘇瑾沒好氣道，“趁我現在還跟你好好說話老實交代，姓什麼叫什麼？深更半夜來找我幹什麼？”

隻見它陰恻恻的笑了，“取你狗命，受死吧！”

話音剛落，就被收進袋子裡了。

蘇瑾手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将鎖魂袋拿出來了。

掂了掂手裡的袋子，然後打開袋口又将它放出。

那鬼出來後都懵了，隻見蘇瑾抱着肩膀看着它冷笑，“誰是狗？”

“我是我是，”它哪兒還有半分剛才很兇的樣子，眼睛也不瞪、獠牙也收起來了就連頭發都整齊了許多，說完還怕她挑理，又補了兩聲，“汪汪！”

見它如此識相，蘇瑾非常大度的放它一馬，輕飄飄的看了它一眼，“為什麼殺我？”

“主上吩咐的。”它非常乖巧的跪坐在半空中，問什麼答什麼。

“你主上是誰？”蘇瑾問道。

“呃…”它有些犯難，應該怎麼說呢？

“你待着别動啊。”蘇瑾忽然福至心靈，跑下床找來紙筆往桌子旁一坐，開始畫。

那鬼非常老實的待在原地等着，上差不讓它動，它是一點點都不敢動。

“你看看，是你們主上不？”蘇瑾将畫往它眼前一杵。

‘噗’那鬼看見畫的沒忍住直接噴笑出聲，但下一秒就趕緊把自己的嘴給捂上了，生怕蘇瑾怪罪。

靈魂畫手蘇瑾對于自己的畫畫水平還是相當有數的，見它笑也隻是龇了龇牙，指着手中的抽象畫道，“就那麼個意思，你看看這個人的特點你們主上身上有沒有。”

“上差妙筆，這就是我們主上現在的樣子。”它确定道，不可思議的事情是，明明這幅畫怎麼看怎麼不像個人，但就是能從這幅畫上一眼看出主上的樣貌。

可以說是非常傳神。

“現在的樣子？你們主上之前不長這樣？”蘇瑾捕捉到它話中的關鍵點。

隻見它點了點頭，“上次見主上時，他是個女子模樣，再之前是個老者，再往前…”它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同的外貌。

蘇瑾萬沒想到，對方還會變身？

但想想也是，畢竟對方是個連鬼都能驅使的，會變身好像沒什麼可驚訝的。

“你跟你們主上多久了？”蘇瑾實在好奇。

“emmm…”那鬼掐指細算，“一百來年吧。”

“……”蘇瑾聽它描述覺得時間應該不短，但沒想到這麼久，過了好久才能組織好語言道，“這麼長時間，你就一直跟着他，沒想過投胎？”

蘇瑾問完，便見對面的鬼神情變了，變得既沮喪又凄涼，“我也想，可他給我下了鎖魂咒，我…”

話沒說完，它的嗓音就已經有些哽咽，到最後垂頭深深歎了口氣，接着揚起臉來，朝蘇瑾燦然一笑，“今天有緣得遇上差，還請上差将我魂魄打散吧。”

蘇瑾一驚，“什麼意思？”

“被困百年，雖是身不由己，但我也助他做盡壞事，望上差垂憐，讓我解脫吧。”說着，跪起身給蘇瑾磕了三個頭。

“你想好了，魂飛魄散，可就再不能輪回轉世了。”蘇瑾怕是自己理解錯了，确認道。

“嗯，我知道。”此時它的笑容非常純粹，仿佛等這一刻等了好久。

“你先跟我說說，你是怎麼開始替他辦事的？都辦了什麼事？”蘇瑾看它确實不像大奸大惡之人，便想先了解了解情況。

那鬼聽她如此問，先是晃了下神，那麼久遠的事情回憶起來，已經有些模糊。

簡單說來，他曾是修道之人，第一次下山曆練被人偷了盤纏，後面就想着替人捉鬼除邪祟賺些錢。

剛開始幾個小單還很順利，直到後面替一員外郎家做法，遇到一個非常兇狠的厲鬼，他的功力不到險些丢了性命，就在生命垂危之際，被另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救下。

那老道救他時非常虛弱，看樣子也受了不小的傷，結果隻用一道符便将厲鬼給收了，他心中對那老道既崇拜又感激。

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從小他師父便教他要知恩圖報，更何況人家對他是救命之恩，是以他将先前賺的所有的錢都用來給老道治病。

老道受傷極重，幾副藥下去根本不見起色，他很是着急，那老道見他如此反倒安慰他，說自己身子骨還算硬朗，多修養些時日也就好了，讓他千萬不要為自己費心。

他就這樣一邊賺錢一邊給老道治病，作為報答，那老道還教了他一些捉鬼驅魔的本領，他也頗為受益，就這樣倆人處久了可以說是形同父子。

在老道教他的道術中，有一樣度魂之法跟他先前學的有所不同。

之前無論是替人做法事還是捕孤魂野鬼，度其魂魄總要準備好多東西，并且過程極其漫長又耗心力。老道教他的方法又快又好，不僅能快速超度亡魂，即便做上一回大法事，他絲毫疲憊之感都沒有。

而且，用老道的話說，此法不僅能超度亡魂，對于孤魂怨鬼而言還能洗清它們身上的罪孽，既然能免其為禍人間又能助其重入輪回，是有大功德的作為。

漸漸地，他便摒棄了先前師父教授的方法，改用老道的。

但他未曾發現的是，當他開始頻繁使用老道教授他的度魂術後，老道身體恢複的速度越來越快。而随着老道身體慢慢恢複，也帶着他四處遊方，哪裡有死人他們就去哪。

原本他也沒想那麼多，隻是将捉鬼當做曆練，可漸漸地除了捉鬼他好像再沒做過别的，每到一處都是老道負責勘察哪裡有孤魂野鬼，然後命他抓捕超度。

他一直聽話照做，直到有一天，他在老道乾坤袋裡發現了他曾超度過的亡魂。

還不止一隻。

看到那些殘魂的瞬間，他突然明白了先前在他腦海中盤桓過的疑惑，現在全都解釋通了。

原來老道教他的道術并不是超度亡魂，而是收為己用。

他被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