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裴府
裴家小少爺身邊的阿扶在門前收拾東西。
阿扶抖了抖汗濕的衣物,皺着眉打開了門,用力扇動了兩下,微風吹不進來,整個屋子就像蒸籠一樣,不見絲毫的涼意。
“呸,眼瞧着我們小少爺死了爹娘,又沒了舅舅,就這麼對他,一群沒良心的東西!”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不妥當,趕緊往裡瞟了一眼,确認裡面的人沒有聽到以後,才出門往管事那裡領月例銀子。
他沒注意到的是,身後的小人放下了手中的書,悄悄穿好了鞋子跟在他身後。
裴老爺病逝,如今最好的院落當然是女主人裴夫人住着,她子嗣不豐,隻有一個兒子,稱為裴大公子,前年剛娶了妻。
至于另一個公子,則是裴老爺的親妹妹所生,早幾年父母親陸續去了,是個苦命的,年初動身搬往周口縣前過繼給了裴夫人,算做繼子,于是被稱作裴小公子,時年十一歲。
裴小公子自爹娘過世後性情大變,整個人木讷口吃,又因着他是裴老爺病中特意過繼到名下,待到成年要分一半的家産,很不招裴夫人待見。
上面的意思誰都能看得出來,所以下人們也就有樣學樣,不太搭理這位小公子。
“王大管事的,才幾貫的月例啊,哪裡周轉不出來,至于拿咱們小公子的這點吃飯錢?”阿扶氣得握緊了門框,堵住管事的退路,直直地盯着他,大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氣勢。
“不是我不想給,是賬上實在沒錢啊,你瞧瞧這,訂的這幾個陶車錢還沒付呢,足足三兩,要是耽誤了開工,哪裡是我一個小小的管事能擔得起的。”
王管事把賬本往阿扶胸前一拍,反正樣子裝出來,諒他也看不懂,這都是他們慣用的伎倆了。
可是這次不是這麼好糊弄的,阿扶怒從心頭起,狠狠将賬本丢了回去,“你放屁!昨天我聽着你說了,那幾個陶車加起來也就一貫,哪裡是什麼三兩,你就是覺得我不識字,在這裡诓騙我!”
阿扶力氣大,一把将王管事的衣領攥住,拽着他往前走了兩步,“好啊,這一大家子還要指着我們小公子的吃飯錢過日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有本事跟我去官府啊,我倒要看看到了官老爺那裡,你還敢不敢這麼橫?!”
“你個狗雜碎,竟然敢對我王管事動手?”王管事握着拳頭捶打抓着他的人,試圖讓頸間的鉗制松開。
過了一會,見掙紮不過,且阿扶真有把他拖去報官的意思,他這才慌了神,如果剛來周口縣就被傳出了裴家苛待繼子的風言風語,導緻瓷廠被影響的話,裴夫人一定拿自己是問。
“你放開我,有事好商量,我突然想起來最左邊的那個抽屜裡還放着幾貫錢呢,都給小公子拿去吧。”
聽到他這麼說,阿扶才松開手,走到抽屜前,果然看見裡面堆着好幾貫錢,他數出三貫,揚起來給王管事看了一眼,冷聲道:“上月沒給的一貫半我一并拿走,共三貫,你可記好了,别到時候說我偷了什麼,弄出什麼失竊或是家賊的動靜,到時候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好好好,都記着呢。”王管事點頭哈腰,生怕對方又對他動起手來。
阿扶走後,他收起一張笑臉,轉頭啐了一口,“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裴小公子靠着身形的優勢躲在不遠處,看見王管事這種陰險的表情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微微抖了一下。
回到院子的時候,阿扶發現小公子還是維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榻上看書。
看着瘦弱的小人,他不免心生悲涼。
也難怪小公子的爹過世前特意要派人去牙行把自己買回來,身契牢牢藏住,看來是早已預見這黑心肝的舅母會在他過世後如何對待這孩子。
這麼多天阿扶看着小公子總是面無表情的坐在同一個地方,手裡捧着一本被撕了一半的殘書看,心裡特别不是滋味。
裴家向來是裴老爺主事,他精明能幹,善于交際,自從他去後裴家雖不至于倒台,但也在原本的地方撐不下去了,所以才想着搬到周口縣東山再起。
當時搬家時說小公子他爹留下的書籍太重,騾子馱不動,扔了一半燒了一半,還是小少爺撲上去才保住了一部分。
要說這裴家實在是沒有遠見,在阿扶看來小公子讀書很是成器,如果能一路讀上去,保不準能考個秀才回來。
但他隻是個被買來的仆從,什麼決定權都沒有。
“公子,你瞧,我都把月例領回來了,還有上個月的。”阿扶把錢堆在桌上,“待會我就陪公子去交束脩,咱們重新買兩條豬肉,再去買兩本書,還有筆墨紙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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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時候是日頭最盛的幾個時辰,所有人都貓在家裡不願意出門。
顧客寥寥,關叔關嬸正坐在長凳上休息,崔雁竹把買的吃食交到他們手上,另外盛了兩碗湯,防止二人吃糯米糕的時候噎着。
待吃完了東西,崔雁竹問:“那人來過了嗎?”
關叔咽下一口炊餅,搖了搖頭,“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