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雁竹撐起上半身，見人遲疑，立刻綻放出一個和善可親的笑容。
裴小公子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什麼目的，原地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走上前，小聲問道：“何事？”
學堂中人總會嘲笑他的口吃，他最近摸索出說話的時候一兩個字往外蹦，就不容易斷續了，殊不知他這樣謹慎的說話方式落在崔雁竹眼中，就是一個半大孩子面對陌生人故作高深。
她心裡想這小孩還挺有警惕心的，解釋道：“我和父親出來辦事，原本是想去鎮上各處問問磚塊的價格，卻因為熱症耽擱了下來，你瞧着像是在上學堂的年紀，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空，想麻煩你跑一趟。”
“不白叫你幫忙，我給你錢。”崔雁竹那天見到他被攔在尹夫子門外，後來又在馮家吃席的時候聽說有個姓裴的身上總帶着藥味。
兩個特點都符合，他如何湊得那兩百文的束脩費已無從得知，但看他的穿着打扮，應當拮據着，大概不會拒絕自己。
裴小公子目光灼熱，盯着崔雁竹撐開荷包的手移不開眼，自我感覺大膽的開口，“十文，我……識字，給、給你寫下、下來。”
說完他嗫嚅着低下了頭，但阿扶的傷還沒有好，半年的相依為命早已讓他将阿扶視作親人一般，舍不得讓他繼續痛苦。
如果不是今晨路過房門，聽到阿扶獨自拆繃帶時慘痛難耐的聲音，他都沒有發現阿扶大腿上腐化發白的傷口。
因為怕自己擔心，他一直都在強忍着。
大嫂給的銀兩用盡，他們統共就隻有三十幾文了，看到半躺着的人一個個往外掏銅闆，裴小公子有些緊張的咽了下口水，十文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行，十文的跑腿費。”崔雁竹數齊十個銅闆以後，示意小孩伸出手接着，輕輕地放在他的手上，“消息也值十文，等你回來了再給，好嗎？”
想了想，她又拿出五文，“我還想要個風筝，麻煩你了。”
裴小公子維持攤開手掌的姿勢沒有動，他沒想到崔雁竹真的答應了自己近乎無理的開價，珍而重之地将尚帶餘溫的銅闆握在手心裡，“不麻煩。”
真的一點也不麻煩。
他原本都想好今天給阿扶抓完藥，晌午一到，便去典當行将母親留給自己的最後一件遺物當掉。
阿扶不讓他這麼做，可是哪來更好的法子？
現在遇到了崔雁竹，哪怕多給的幾文錢隻能讓亡母遺物多留在身邊幾天，他也感激不盡。
崔雁竹估算了一下繞一圈回來的時間，兩個人約好半個時辰後見，她不放心地交代了一下裴小公子一些注意事項和行話，免得被漫天要價，随便搪塞糊弄過去。
大多數時候都是崔雁竹在說，對面那似乎正好在變聲期，不願意多開口的半大小子時不時“嗯，好”兩聲應答。
“好了，去吧。”崔雁竹捂住額頭，側身躺了回去。
裴小公子走後，崔父正好提着幾紮藥過來了，關切道：“好些了嗎，爹抱你回去？”
崔雁竹好笑，“人家四五歲的小娃娃才要爹爹娘親抱呢，我都這麼大了，讓人看到鬧笑話，爹你不是要去寄東西給姐姐和恒哥兒嗎，還有娘交代你買的燭火，快去吧，我就在這裡躺着，等爹回來了咱們再一起回去。”
崔雁梅嫁的是鄰縣撫順莊裡的一個莊頭，到那裡去得先乘船，花大半天時間在路上，崔家擔心過去留宿給女婿添麻煩，所以每年一家人隻團聚兩次，其他時候如果要送一些東西，通常是讓順路的人捎帶或者寄過去。
“好，大夫就在那裡，三妹你要是還不舒服就直接叫人啊。”崔父臨走前又囑咐道。
買燭火确實耽擱不得，夏天已過，氣候漸涼，不久後就要進入冬天，太陽落山變早，如果不點燭火的話晚上隻能摸黑洗漱，很影響生活。
另外還需要提前準備兩床新棉被，家裡的那些早就使用過度，棉花發硬發僵，既不松軟，也不再暖和了。
另一邊，裴小公子在鎮上住的這段日子裡，除了上學堂以外幾乎不出門，所以隻對某些店鋪的地理位置有印象。
他為人誠信，告訴自己答應了别人的事情，說什麼都要完成，鼓起勇氣找街上的人問路，雖然磕磕巴巴，但總算成功問得了幾個磚瓦窯。
有了崔雁竹教授的幾個行話短語，所有掌櫃都以為他是個懂門道的小子，皆不敢糊弄了事，沒過多久就收集到了價格和規格等信息。
土磚是由泥土夯實後切割而成的，燒制溫度最低，質地較粗但價格低廉，每塊僅收六文。
而紅陶磚在制造過程中會添加一些草稭，使磚塊變得更加堅固耐用，相應的價格也會高上一些，每塊十一文。
這還不是最佳的，有一處磚窯說是有時下最精良的磚，就連黎州的城牆都是用的這種，每一塊都結攬燒變，密實強固，但價格實在是高，一百塊起售，每塊二十三文足。
用借來的小炭條和麻紙抄下每家轉窯的區别後，裴小公子眼看快要到約定的時間，生怕崔雁竹等急了，加急快走兩步尋找路邊的風筝攤。
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實在不少，他的耳朵中充斥着熱鬧的叫賣聲。
裴小公子從其中龐雜的響聲中精準捕捉到一句“賣紙鸢，賣紙鸢喽，飛鵲上天，求福納吉—— ”
快要到秋高氣爽的季節，正是放風筝的天氣，裴小公子來到風筝攤前，這裡禽鳥或昆蟲的風筝最多，蝴蝶、蜜蜂、燕子、仙鶴等全都栩栩如生。
他拿起一支蝴蝶樣式的，上下揮了兩下，發現蝴蝶上下兩片翅膀是可活動的，造型獨特，骨架輕巧便于折疊，一張一弛中靈動非凡，看着就讓人心生歡喜。
“小公子真有眼光，這是今日賣得最好的風筝，現下隻剩下了最後一隻了。”滿臉堆笑的攤主見來了生意，忙問，“您是打算買給誰呢，是母親還是妹妹？”
裴小公子沉默片刻，想起崔雁竹招手呼喚自己過去時的神情，觸了下在風中擺動的蝴蝶翅膀，輕聲說：“……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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