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洵若是說了别的理由,淩亭還能出言相勸,可唯獨這條理由,能将他堵得啞口無言。
這一屋,一共四個人。
除了柳元洵,其他三個都是奴才命。
淩亭和淩晴運氣好,遇上了柳元洵,這才得了重生的機會,所以他們無法說出“那不過是個奴才”之類的話。
如果柳元洵不将奴才當人看,那他們就不會有今天。
劉三已經死了,若是連個公道也讨不到,那劉家的兩條命,可就真的連條狗都不如了。
室内安靜了片刻,身處視線中心的柳元洵卻摸了摸鼻尖,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們為什麼都在看我?”
聞言,三人反應各不一樣。
淩亭迅速将頭低下,移開了視線;淩晴卻笑着往柳元洵身邊蹭,邊蹭邊誇他;一直低頭盯着桌子的顧蓮沼卻将頭擡了起來,眼神晦暗不明,好半晌才垂了眼眸。
……
入夜,柳元洵這才有時間與顧蓮沼詳談。
“我這幾日一直病着,沒見過外人,聽淩亭說,洪公公又來了兩趟,還向他打問你的去處。淩亭按我說得吩咐回了,說你為我辦事去了,洪公公倒也沒多問。”
柳元洵說話的力氣不是很足,二人要是隔得遠了,他說話也費勁,所以便一同坐到了床沿處。
顧蓮沼點了點頭,示意他接着往下說。
燭火盈盈間,柳元洵的眼神真摯而溫柔,“顧九,我們認識也快一月了,你實話告訴我,你當真不介意守宮砂的事嗎?”
沒什麼好介意的,他巴不得這玩意趕緊消失。這要是好東西,怎麼不給男人也點一個?
每每看到守宮砂,他就覺得自己像個待人拆封的物件兒,要不是自己弄不掉,他真恨不得自己給自己破了身。
可心裡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他厭惡是一回事,但這世道既然賦予了它一些價值,那他物盡其用也不算虧。
顧蓮沼微微低頭,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稍稍放低的聲音聽上去竟也有絲乖順的味道,“隻要是哥兒,就沒有不在意守宮砂的。可凡事都有輕重緩急,相較職位而言,守宮砂就沒那麼重要了。”
近日裡相處的細節,已經逐漸覆蓋了顧蓮沼當街殺人的可怖印象,此時的柳元洵滿眼憐惜,絲毫不知自己的善良已經被利用,他問:“那你可曾想過嫁人?”
聽着耳邊傳來的聲音,顧蓮沼幾乎要歎息出聲。
七王爺實在太好懂了。他雖然明睿而聰慧,可天生的溫良還是會讓他在面臨弱者的時候,習慣性地卸下防備,真誠以待。
一開始,七王爺看他還像看見了鬼一樣,恨不能一南一北老死不相往來。可自從知道了他的年紀和身世,這點恐懼和防備就開始變淡了。
再後來看見他被打,看他在屋外受凍,知道他被洪公公威脅……所剩無幾的防備就徹底消失了。
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距離……
他第一次坐到七王爺身邊時,七王爺渾身僵硬,滿眼都寫着恐懼。而這次,他卻用寫滿憐惜的眼神望着他,活像在看一隻沒有自保能力的乳貓。
顧蓮沼垂眸看着自己幹淨的手指,忍不住出了神。七王爺知道他這雙手剛剛才捏斷過孟遠峰的頸椎嗎?他可不是什麼脆弱無依的哥兒,所有欺侮過他的人,隻要被他尋到機會,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他久久不答,卻叫柳元洵誤會了。
既然在乎守宮砂,那自然也是想過嫁人的。
“是我不好,連累了你。”柳元洵柔聲道:“但你放心,欠你的,我都會還的。”
他的目光太過溫柔,眼神又太過和軟,幾乎瞬間就叫顧蓮沼回想起太常寺裡,七王爺替他抹藥的那一幕。
但他很快又回了神。
他在洪公公面前說了一大堆謊,唯獨有句話說對了。七王爺這人,雖然溫柔,但他待貓待狗都是一樣的,待人自然也沒什麼不同。
可即便他的溫柔會無差别地傾注在每一個人身上,但得了他片刻柔情的人,也總有那麼一刻,是真的感到了溫暖。
“您不欠我什麼。”顧蓮沼擡眸看他,眼神沉靜道:“都是我自願的。”
以退為進這一招不要太好用,柳元洵望着他靜幽幽的眼神,心憐得厲害,甚至連他當街斬馬那一幕都有了理由:朱洪曆本就是個大貪官,當街縱馬逃命,不知傷了多少人,及時斬殺也是應該的。
“你想好了?”柳元洵最後一次确認道:“守宮砂消失以後,就再也恢複不了了。”
“嗯,勞您替我上藥。”顧蓮沼垂眸拉開衣袖,露出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一點殷紅靜靜躺着,在幽幽燭火下,莫名惹出兩分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