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雲門清靜峰裴溫言住處,無阙乖乖坐于木凳上,遲疑着不敢伸手拿眼前餐桌上的玉筷。
做藥奴的日子裡,為保證他一身藥血不被污染,吃的都是些清湯寡水。藥師拿個勺子将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混合物扔進無阙牢門前的鐵盆裡,無阙便搶着跑去拿手往嘴裡送。
若是遲了,搶不過同牢房的其他人,便隻能餓着放血。
這還沒什麼,一般忍忍便好,可空腹最容易被要試的藥物刺激,肚子絞痛的厲害,也隻能在地上打滾,有人來了還得裝作若無其事,臉色慘白,咬着嘴唇忍痛。
要不然被發現身體有問題,便會被拉出去當做煉藥的失敗品處理掉。
所以無阙甚至不會用筷子。
到了這雲霧缭繞,仙氣飄飄,亭台樓閣處處皆華麗的不似人間的踏雲門,瞧多了來往衆人對仙尊的恭敬,無阙才真正知道帶他走的仙君是何等位高權重。
他這一伸手,暴露了連筷子都不會拿,下一刻就會被送回去吧。
于是無阙強忍着腹中饑餓,笑着說:“師尊,我還不餓,你先吃吧。”
裴溫言早已修習辟谷,滿桌子的食物自然都是給無阙準備的。
裴溫言于是還是将玉筷遞給了無阙,讓他多吃些。
無阙推拒不過,隻好拿過,那拿筷子的姿勢,讓裴溫言似是又看見了宋白玦。
他第一次見宋白玦,宋白玦便在吃飯,吃的滿嘴沾油,袖子髒兮兮的不成樣子。
裴溫言當日皺着眉,心裡覺着這人真是沒規矩。
想到此行父親母親的期望,裴溫言還是忍着不悅,朝天下第一劍會須君恭敬一拜,以求拜入門中學藝,來日叫裴家權勢更上一層樓。
卻不想會須君瞧也不瞧他,隻拿了個帕子,給那沒規矩的少年擦嘴。
少年甜甜一笑,又咬了口手上雞腿,剛擦淨的嘴角又沾了油漬。
會須君寵溺搖頭,複又擦,一次次不厭其煩。
一旁還在恭敬施禮的裴溫言卻更加不悅,提高聲音又說了一遍“裴家子,請求拜師。”
會須君背對着他,不曾看他一眼“本尊有白玦一個徒弟已夠,沒有再招個徒弟的興趣。”
言罷就着宋白玦手上雞腿咬了一口“白玦真乖,知道給師尊喂食,為師有你一個徒弟足矣。”
宋白玦聞言心裡也是喜的,沒人來與他搶師尊最好,于是他又毫無形象拿手從整雞上又撕下另一隻雞腿遞給會須君。
會須君拿着雞腿,依舊沒回頭,隻是用與剛剛對宋白玦完全不同的冰冷語氣道“請回吧。”
裴溫言當時覺着這會須君師徒二人無禮至極,自己也不是非會須君不可,于是也不再恭敬,随口說了句告辭,便邁步而出。
可他剛踏出房門一步,天上突然降下三道雷電,叫裴溫言不能再往出走一步。
會須君聽着雷聲,歎了口氣道“天意如此,那本尊便收你做我第二徒吧。”
裴溫言是天命之子,注定要得會須君點撥登仙成神,會須君自己也不能違了天命。
回憶裡,宋白玦聽聞師尊收了新徒,手中雞腿哐當砸在了桌上,砸的桌上白瓷盤子叮當響。
這響聲與現實中哐當響聲重合,将裴溫言從回憶裡拉回來。
眼前無阙沒握穩玉筷,筷子掉到地上,碎成了幾塊,無阙如驚弓的鳥一般,慌忙跪在地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會賠的。”
裴溫言卻隻是扶起無阙,拿了筷子夾了口深海雪魚給無阙。
這次是他先遇見的師兄,他定能做的比師尊還好,讓師兄以後滿心滿眼都隻有他一人。
無阙盯着遞到眼前的魚肉,慌裡慌張的張了嘴。
魚肉觸碰舌尖的一瞬,如雪遇暖陽在無阙的紅舌上慢慢消融不見蹤迹,隻留下一抹鮮嫩魚肉的香味。
無阙住在地牢裡從未吃過此等好吃的食物,心裡滿滿都是滿足,好吃到眼睛放光。
“謝謝師尊。”
裴溫言見他喜歡,又夾了一筷子。
無阙便張着嘴,全吞進肚子裡。
魚肉喂了小半盤,裴溫言停了筷子,在思考些什麼。
無阙見狀乖乖合住張開的嘴,擔憂自己是不是吃的太多了,若是換成那位師兄定能吃的優雅節制,不鬧笑話。
裴溫言卻拿出一塊帕子,輕輕擦了無阙嘴角“你以後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無需在乎禮節規矩,像這吃飯的小事,你用勺子,用筷子,用手都可以,不必拘謹。”
裴溫言自小到大,處處要講究規矩,一闆一眼的做任何事,可唯獨在宋白玦身上,他一次次退讓,讓他師兄成了個不必守規矩的例外。
無阙聞言,心裡一喜,覺着裴溫言可太好了,處處包容,為他着想。
他拿起木筷夾了口魚肉,不出意料掉在了桌上,他小心觀察裴溫言臉色,見裴溫言滿臉都是鼓勵,放下心來,又去嘗試。
終于雖然姿态不太雅觀,但終究是吃上了一口自己夾的魚肉。
裴溫言笑着誇贊無阙進步迅速,而後拿起湯匙喂了無阙一口參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