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子時,中秋花燈會上的喧嚣散盡,唯剩圓月依舊挂在深空。
元遙隻身隐于頤文軒後院,回首環視一周,推開門扇。
“公主殿下來了。”
屋裡幾人紛紛朝她拱手行禮,為首的是一老者,其雖然已兩鬓斑白,但精神矍铄,尤其是那雙鷹隼般的雙眼,銳利又凜冽。
“老臣參見公主殿下。”
“邊大人無需多禮。”
元遙摘下鬥笠,擱在桌案上。
屋内點燈不多,昏黃的燭光下,她的視線停留在桌案中央的地形圖上。
其中西北三個軍鎮的位置被圈畫出來。
一清朗的男聲向她湊近:“涼西三鎮現已民心大亂,今日派去的人來報,民間似已出現了起義苗頭,我以為不出半月,便能伺機行動。”
當今聖上耽迷享樂、驕奢淫逸,地方官員橫征暴斂、貪慘成風,為私欲棄邊境百姓于不顧。
元遙等人便借此機會,派人前往涼西,創辦教社,施粥放糧,趁機組織起義,奪軍鎮之權。
“好,辛苦你多操勞了。”
眼前的少年是邊大人之子,名為邊策,今年方過十八,比之元遙還小了三歲。
邊大人乃三朝元老,從元遙祖父時就入朝為官,元遙父皇在位時得重用,任樞密使一職,入朝多年勤勤懇懇、忠君愛民,三個兒子亦相繼戰死沙場,唯剩下邊策一人。
曾經的肱骨之臣,忠君一生,奈何如今隻得藏身暗處才能得有生機。
聽了元遙的話,邊策似有羞赧,隻見他撓撓頭:“不辛苦,謝殿下關心。”
元遙微微一笑,今日她未施粉黛,燭光下更顯肌膚清透細膩,較之平日裡的明豔疏離,多了幾分柔和與親切。
邊策不由看得愣了神。
“我今日前來,是要跟各位商榷一事。”
“前些日子,我讓人調查了東王封地貪污公款一事,此番有了進展。”
元遙輕聲說着,手指點了點地圖上的中州一處。
邊大人的視線随之而去,看不清似的,眯了眯雙眼,而後又轉為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樣:“殿下的意思?”
“為東王與太子制造間隙,令其兩權相鬥,我等收取漁翁之利。”
元青弘近幾年愈發怠政,身子骨也大不如從前,這君王一懶,黨争必盛。
如今太子元策陽與東王元長嶺明争暗鬥、拉幫結派,朝堂之上硝煙四起,元策陽雖已為儲君,可這幾年元長嶺的勢頭愈發愈猛,最終鹿死誰手并非闆上釘釘。
這樣一來,元遙等人要面對的勁敵便不止一個,她與這兩人做了二十年的堂兄妹,深知其皆狼子野心,并非可同盟之人,唯有令其自相殘殺,方能減少一方威脅。
邊大人的眸中露出些許贊歎之意,他神色緩和道:
“若先帝泉下有知,看見殿下如今的模樣,當欣慰之至。”
元遙聞言似有一瞬的落寞,很快便平靜如常。
收回思緒,她瞧了瞧外頭的天色,起身道:“我不宜久留此地,諸位多多保重。”
元遙出來的時候,月亮已有西沉的苗頭。
因着怕引人注意,她來此處從不帶侍從,隻置兩三影衛在暗處随行。
大燕雖不設宵禁,一過子時,街上亦是冷清之至,森冷的月光傾瀉而下,鋪在濕冷的地面上,反着寒光。
空氣中彌漫着寂靜,仿佛早些時候的熙來攘往,隻是鏡花水月。
元遙挑小路前行,眼瞅着至巷子拐角處時,聽見幾人在交談。
她蓦然停住腳步,細聽着:
“巡查東城,天亮前在東和街尾彙合——”
聲音的主人應是察覺到了不遠處有人,話語戛然而止,元遙怕被發現,慌不擇路地閃進另一側路口。
方才的男聲,于她而言不算陌生,前幾日和今晚都曾聽過。
是段淮。
又是段淮,這巧合多得離譜,好像老天爺故意令她不痛快一般,偏偏在這個時候讓她遇見段淮。
“是誰在那!”
元遙猛然止步,才發現她竟然走到了寬闊的大街,再看這聲怒喝的方向,是一隊巡視至此的禁軍,看清領頭男人的長相,她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是我。”她道。
領頭那人踩着沉重的軍靴,一下一下向她靠近,而後緩緩站定,故作姿态地盯了她一會兒,才裝作恍然大悟:“啊,原來是世安殿下。”
這人名叫楊鐘,是楊皇後的侄子,元歆月的親表哥,現任京師寅衛總校尉。
平日夜裡雖也有禁軍巡邏,但很少有這麼大陣仗,前有段淮領人巡查,後有楊鐘這一隊人接連而至,看樣子最近京中不甚太平。
不過當下元遙沒有精力思考這些,她更為需要在意的是眼前的楊鐘會如何。
元歆月跟她向來不對付,這楊鐘又從小就十分寵着元歆月,想來是巴不得磋磨她給元歆月出氣。
“不知這夜深人靜的,殿下在這裡做什麼?”
“午夜難眠,恰風清氣爽,出來閑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