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如期進行,先有皇上敬天祈福,後有皇後、太子依次緻辭。元遙與段淮的席位稍靠後些,雖有時瞧不見舞樂的全貌,但卻樂得清閑。
好容易熬到開宴,元遙最先瞧見的,是那道椒鹽蝦,原來都是油焖的,因為楊皇後喜脆,尚食司便改了做法,保留蝦身部分的蝦殼,過油炸脆,再以椒鹽佐料爆炒。
元遙嫌少食帶殼的蝦,剛入口就被蝦尾紮了下唇,疼得她直皺眉。正聽杜晗歌找她說話,随手将那隻蝦擱在碗裡。
“那祖宗怎麼回事,時不時就往公主這看一眼,又憋壞水呢?”
元遙順着杜晗歌的眼神望過去,正正好好迎上元歆月投來的目光。
知道她有所察覺,對方也毫無懼色,反而眸色愈深。
“要我說,公主這幾日多謹慎些。”杜晗歌在她耳邊歎了口氣,“若不是得陪我娘回外祖家,真想跟公主住幾日。”
杜晗歌上回歸京沒多久,就被她父親召了回去,本意是就在青州過年,奈何郡主思女心切,死活又将女兒叫了回來,在京中過節。
元遙本想說幾句寬慰的話,卻見杜晗歌若有所思地斜眼打量着一邊的段淮。
“公主可弄清楚了,這人外頭到底有沒有風流債?”
“當初你成親我就沒在,這回回來,說什麼也得替你把把關。”杜晗歌收回視線,嚴肅道:“婚姻大事自己做不了主便罷了,在這種事上,咱們不能受半點委屈。”
元遙這時才想起,中秋那日,杜晗歌她們三人瞧見段淮陪楚秋秋逛燈會這事。那天沒幾日,杜晗歌就回了青州,也就一直沒機會同她說明。
于是元遙趕忙解釋:“此事是個誤會,其實中秋那天的姑娘是段淮小妹,楚将軍家的女兒。”
杜晗歌不禁瞪大眼睛:“這麼說,傳聞裡他從北境帶回來的女子也是他小妹?”
元遙沒來得及讓她小聲些,就聽身後段淮的聲音飄來:
“我還道誰在編排我,是你也就說得通了。”
聽他話裡滿是諷意,杜晗歌即使心虛,也不願被人指責:
“還不是你落人話柄在先,誰家姑娘出嫁,不得多打探一番?”
“打探也得讓可靠之人來,否則,就是謊報軍情,适得其反。”段淮冷笑。
元遙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隻覺無能為力。
畢竟這兩人從小開始,便一言不合就掐架,大到秋獵走哪條道,小到課上畫哪隻鳥。旁人也想不明白,這二人怎的八字就如此不合。
這頭杜晗歌氣得臉都紅了,段淮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若無其事地将一碟剝好的蝦肉推到元遙眼前。
“剝多了,吃不下。”
元遙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着正擦手的段淮,忽地對背後說道他這事感到愧疚:“……多謝。”
杜晗歌瞧見這一幕,莫名被激起了氣性,盛了
滿滿一碗湯給元遙:
“蝦性涼,還是喝些溫補的湯。”
元遙剛接過湯,眼瞅着她又要給自己挑魚刺,急忙阻止,好說歹說這頓飯才能消停吃下去。
酒闌宴終,衆人皆至觀景台等待即将到來的煙火盛宴。
每年除夕當夜,京城的百姓最期待的,莫過于皇宮操辦的煙花會。
萬種絢爛的花火齊聲綻放,如白晝,不消一刻,便化作璀璨星河,替萬家百姓趕走舊日缺憾,迎來新福臨門。
元遙正要登上觀景台,忽然想起暖手捂忘在了宴廳。
“你先去,”段淮仰頭看向上空,已有零星的火花綻而即逝,“我回去取,很快。”
杜晗歌翻了個白眼:“又顯他了。”
瞧沒走出幾步的段淮有回身之意,元遙唯恐兩人又嗆起來,趕緊帶着杜晗歌往上走。
在觀景台上尋了個視野稍好的空處,二人倚着欄杆聊了會兒,忽而杜晗歌的視線落至元遙身後。
“方才你一直跟東王在一起,我們都沒好打招呼。”她笑。
闫牧舟溫笑着應下杜晗歌的調侃,來至兩人跟前:“今年禮部由荊州引入種新式花炮,點火後一如綢緞升空,再如銀絲落地,美不勝收。”
元遙朝手心哈了口熱氣,來回搓着:“那等下可得好生觀賞,莫要辜負了這番盛景。”
闫牧舟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元遙以為他有所言,耐心等着。
直到杜晗歌碰了碰她的手臂,元遙遙望她指的方向,隻見流光似的煙火現于夜空,緊接着“嘭”一聲,宛若秋雨的銀絲盡數下墜,直至在夜幕中消失。
元遙驚喜之餘,側頭望見闫牧舟還在看她。
她知曉對方的意思,趁着喧嚣,傾身向他靠近。
不多時,兩人若無其事拉開距離,元遙幾不可察地将信箋收入廣袖。
一輪煙花綻盡,段淮仍未出現。熱鬧間隙,馨兒過來将手捂遞她。
元遙往樓梯處張望着,并未看見段淮的身影。
“段淮怎麼沒過來?”
“姑爺剛來過,東西交給奴婢,就說他有些乏,先行回去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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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隐于宮廷的喧鬧繁華之外,段淮回來時,除了小廚房,整個院落甯靜得很。
他阻止了下人燃燈,獨身一人進了屋。
随手脫下氅衣,段淮原地滞了須臾,眼皮未擡,屈腿癱坐在幾案旁。
向後仰靠着書櫃,他使勁揉了幾下眉心,耳邊不适時地響起那日闫牧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