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說的分明是事實,可謝靈總有種被他戲弄了一番的不快感,心裡很不舒坦。
“你等着。”
謝靈撂下話,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等謝靈再次回到地下室時,路德維希已經換上了一身淺藍色的運動上衣,下身卻圍了一片浴巾。
謝靈方才如夢驚醒,再次注意到了對方右腳踝上的鎖扣以及他身後那條長長的鎖鍊,這使得對方根本無法穿上一條褲子。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謝靈不禁扶額。
“沒關系的,我自己偶爾也會忘記它的存在。”對方沖他挑眉一笑。
謝靈忽然想起來自己正在氣頭上,不該和顔悅色地對他,趕緊别過頭不再看他,抱着剛剛從空卧室拆下來的白色紗簾,拖着椅子來到鐵欄邊。
他踩着椅子,一言不發地安裝窗簾。窗簾上有挂鈎,剛好可以扣在橫着的鐵杆上。一時間,整個地下室裡隻剩下挂鈎扣上鐵杆的咔嗒聲,間或有一陣椅子挪動拖過地面的摩擦聲,摻着似有似無的水滴聲,氣氛似乎不太對勁。
“謝靈,你生氣了嗎?”路德維希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生氣?
其實也不算生氣,他隻是覺得不爽。
想不通,他是什麼暴露狂嗎,為什麼非要在自己眼前脫光衣服,偏偏他給的解釋有理有據,合理得讓謝靈一度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
剛開始覺得對方在故意戲弄他,他因此感到不快,仔細思考了對方說的話之後,才發覺并不是這麼回事。
他說他被關在這裡,被外面的人觀察着、研究着,毫無隐私可言。
言下之意是,因為早就被看光了,所以不再在意别人的目光,随便看吧。再換句話說,因為不被尊重,所以自輕自賤。
然而,這種“自輕自賤”反倒冒犯了尊重他的人,這才是謝靈感到不爽的原因——我想給予你平等的尊重,而你卻把我同那些把你的尊嚴踩在腳下碾碎揉爛的人混為一談,可我沒有什麼立場或資格去生氣,因為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和我一樣同為人類。
“你是怎麼成為吸血鬼的?”謝靈歎了口氣,轉移話題,“又或者生來就是?”
“1871年,我被一隻吸血鬼襲擊了,被他轉化成了同類。”對方坦率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為了生存殺過人嗎?”
“是的。”
“你殺害的人中好人居多,還是壞人更多?”
“大多數人是壞人,至少我這麼認為。”他停頓了一下,“也有無辜的人……那時的我無法控制自己。”
“殺害無辜的人你會感動悔恨嗎?”
“我一生都在為因我而死的人忏悔。”
“你說你當時無法控制自己,那現在能夠控制住嗎?”
“很多年前我就改吃素了。”
“吃素?”
“不以人血為食,靠動物的血維生。”
“你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
“所以……”謝靈若有所思,“你是一隻好吸血鬼?”
“也許吧。”
“你們吸血鬼不是很厲害麼,你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也許隻有我沒有那麼厲害。”
談話間,謝靈扣上最後一個挂鈎,這一面的簾子就裝好了。
謝靈從椅子上跳下來,人還沒站穩,隻覺手腕一涼,他整個人被拽了過去,額頭差點撞在鐵杆上,幸好被另一隻冰涼的手掌攔住了。
一道道鐵杆連同紗簾一起将兩人隔開,純白的紗簾上印着對方清晰可見的人影,靜默得如同一尊雕像。
“謝靈。”雕像開口了,語氣聽着不太開心,“我不喜歡這個簾子。”
謝靈歪過腦袋,從沒裝簾子的那一面看過去,瞧見對方皺眉不悅的表情,他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簾子,我挑個符合你審美的?”
“我不喜歡簾子。”語氣酷酷的,似乎帶着賭氣的意味,像一個不愛吃青菜的小朋友面對一整碗青菜時,抱着胳膊撇着嘴說“我不喜歡青菜”。
謝靈好笑地看着對方,說:“我是為了保護你的隐私,你難道喜歡時時刻刻被人盯着看嗎?”
“你還在生我的氣?”
“生你的氣?什麼氣?”
“我不知道……”他要是一隻小狗的話,這會兒應該聳拉着耳朵,“我隻是感覺你在生我的氣。”
“我沒有生氣。”謝靈不禁扶額,“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擁有不被打擾的屬于自己的私密空間,你有權決定是否開放這個空間,而我也有權選擇是否進入這個空間。”
路德維希沒有言語,隻是松開了謝靈的手腕,接着掀開了簾子,綠色眸子裡竟有幾分委屈。
“我不喜歡被隔離在這裡。”
他……在撒嬌嗎?
謝靈撓撓頭,一時無法判斷這是裝的還是真的,于是在尊重對方的意願與保護自己的眼睛之間選擇了一條中間道路:另一面就不裝簾子好了。
“随你吧。”謝靈把系窗簾的繩子交給了路德維希。
“謝謝你,謝靈。”路德維希握住繩子,露出了笑容,像一個剛上大學的新生,清清爽爽的,就是這身衣服不倫不類的,看着實在别扭,還不如直接套件浴袍。
謝靈歎了口氣,對他說:“回頭我重新給你買幾件合适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