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路德維希淺笑道,“我養花,你養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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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今天一直忙着寫專欄,從早上到現在隻啃了一個面包,雖然他本人沒什麼食欲,可肚子卻咕咕地發出了抗議聲。
電影的音量并不大,趁得這幾聲咕噜尤為突兀,一旁的路德維希聽得一清二楚。
“話說你今天沒吃飯嗎?”謝靈搶先開口,成功終止了尴尬的局面。
回想起來,他在樓上工作的時候,似乎沒聽見過破壁機的轟鳴聲,連冰箱的開門聲也沒有。
“最近好像不太餓。”說着便将目光轉向了幕布。
謝靈端詳着對方瘦削的側臉,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難道他原本就這麼瘦麼……肚子持續性的不滿的叫喊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提醒他趕緊進食。
這下連路德維希都忍不住催了一句:“你快去吃飯吧。”
“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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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昨天剛去了趟超市采購物資,冰箱的冰凍層裡塞滿了速凍食品,省去了他思考“今晚吃什麼”這一問題的步驟。
把水燒開後,他從冰箱裡随意挑了袋韭菜水餃,撕開包裝直接把半袋餃子倒進了沸水裡。
在氤氲的水汽中,透過被霧氣籠罩的玻璃,他看見了客廳裡那架孤零零的鋼琴。據說一個習慣的養成需要21天,這才過了一周的時間,他怎麼就習慣了它的存在呢?
沒有琴聲的傍晚,心裡空落落的。
他再次打開冰箱,從裡面取出兩盒鴨血。
路德維希太瘦了,得多吃點才行。
然而,路德維希本鬼覺得:“我真的不太餓。”
謝靈使出了中國人屢試不爽的魔咒,勸道:“我拿都拿來了,你就吃吧。”
魔咒果然奏效了,路德維希聽話地接過了吸管杯,在謝靈盛情難卻的注視下,他含着吸管吃起了晚飯。
此情此景,讓謝靈想起了自己的爺爺,他總是覺得孫子太瘦,每次吃飯時都不遺餘力地給孫子夾菜,嘴裡念叨着“多吃點,多吃點”。
他不好拒絕爺爺的好意,一個勁兒埋頭苦吃,最後飽得連腰都直不起來。所以他不常回家,周末也常常待在學校裡。
當時隻道是尋常,再想回家吃飯時,爺爺已經不在了。
“抱歉,”謝靈别開臉,迅速地抹去了眼角的一點淚水,“吃不下就放着吧。”
“謝靈,你知道嗎?”路德維希忽然對他說,“你盯着我吃飯的樣子時常讓我想起我的母親。我小時候是個很鬧騰的人,吃飯時也很鬧騰,喜歡到處亂跑,母親恨不得把我綁在椅子上,時時刻刻盯着我。”
和他的弟弟如出一轍。謝靈垂眼,靜默地聽對方接着說。
“我曾經非常讨厭我的母親,覺得她蠻不講理,不可理喻。小時候管着我,長大了也要管着我。她自以為是地為我計劃好了一切,把我的人生安排得妥妥當當,卻完全不會考慮我的想法和感受。我甚至覺得她在控制我,肆意地操縱我的人生。于是我和她決裂了,到死都沒有和解。
“奇怪的是,當她死後,我卻時常會想起她,想起關于她的一切。我開始理解了她,想通了很多事,隻覺得悔不當初。可我現在才明白我後悔的不是沒能成為她心中的鋼琴家,而是我沒能告訴她——”他看向謝靈,釋懷一笑,“我很愛她,一直很愛她。”
謝靈怔住,低垂着頭,好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良久,他的臉上才浮現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啞聲說:“她應該也很愛你。”
“我想是的。謝靈,你知道嗎,如果不是你……”
對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而他埋着腦袋,把水餃一個接一個地塞進嘴裡,面無表情地機械地咀嚼着,完全聽不進去。
他感到自己勉力維持的堤壩正在不可逆轉地崩塌,掉落的碎石跟随他一起墜入深淵。在這墜落的一瞬間,淚水奪眶而出,順着他的臉頰淌落下來,摻進了食物裡,他嘗到了鹹而苦澀的味道,熟悉得令他心痛。
他将想要忘記的一切關在了名為過去的牢籠裡,築起一道堤壩攔下它。塵封的記憶卻在此刻被按下了開關,如洪水一般湧向了他,頃刻間摧毀了他的防禦,把他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
回憶像一塊系在他腳上的千斤巨石,拽着他沉入深不見底的藍洞。
看見謝靈微微聳動的肩膀,路德維希察覺到了對方的異樣。然而,散開的劉海兒遮住了對方的臉,他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色,遲疑地喚了一聲:“謝靈?”
謝靈卻在這時突兀地站了起來,端着盤子,聲音顫抖着:“我吃飽了,先上去了。”
他走得很匆忙,逃命似的,沒有留給路德維希任何反應的時間。
當路德維希拖着沉重的腳鍊追上去時,謝靈已經回到了卧室裡,反鎖了門。
他聽着嘈雜的敲門聲,聽着關切的詢問聲,仿佛使盡了最後的力氣,顫巍巍地把手伸向床頭櫃,拉開了抽屜,抓起沉寂已久的藥盒,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打開它,取出兩片藥,直接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