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小晨的聲音,謝靈緩緩地睜開眼,明媚的陽光太過刺眼,他忍不住擡着擋住了晃眼的光芒。緩了一會兒,他的眼睛才逐漸适應了,看清了四周的一切。
他正站在記憶裡的柏油馬路上,蟬鳴陣陣,驕陽似火。他低下頭,發現手裡拿着一半的雙棒冰糕,是多的那一半。視線一移,他發現另一隻手正牽着年僅6歲的弟弟,身高還不過他的腰。
弟弟眨着眼睛,歪着腦袋疑惑地看向他:“哥哥,你還不吃嗎?冰糕要化完了哦。”
他拿起手裡的冰糕,失神地盯着它,烈陽炙烤下,它正緩慢地融化着,滴着水。
“哥哥,我們快點回家吧,外面好熱啊。”
弟弟拉着他的手,領着他往前走,他下意識地跟上了弟弟的步子,冰糕融化的水滴出了一條斷斷續續的線。
弟弟似乎很開心,一路上蹦蹦跳跳的,語氣歡快地說着“回家咯”。
回家。
家?
不,那裡不是我的家,是我的墳墓,是我死去的地方。
*
那天,媽媽正好放假,她本來想待在家裡,享受一下難得的親子時光,但同事中獎得了兩張電影票,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在弟弟的積極支持下,本着不去白不去的原則,她開心地出門了。
謝晨人小鬼大,這麼做自然是有目的的。那天是母親節,但是媽媽根本不記得這個日子,所以他打算給她準備一個驚喜,賀卡和康乃馨一樣都不能少。
康乃馨的話,謝靈前一天已經在花店買好了,就藏在房間裡。
至于賀卡,弟弟當然要親自制作。
弟弟在客廳制作賀卡,謝靈在房裡寫作業。
過了一會兒,弟弟突然過來說他的熒光筆沒有墨了,他要出去買筆。
他有些不解,弟弟有一整盒的熒光筆,難不成都一起沒墨了嗎?
弟弟說,媽媽喜歡粉色,但是粉色的熒光筆沒有墨了,他要出去買一支新的。
他說,好,那就順便幫他帶一支紅筆。
弟弟出門時是下午三點,媽媽說她五點就到家,所以他走得很急,一路跑着去了小區外的商店。可商店裡沒有粉色熒光筆賣,他又跑到了學校周邊的文具店裡。這麼一折騰,一個多小時就過去了。
那天是陰天,天氣預報說沒雨,下午卻來了一場陣雨。
雨下得很大,弟弟沒有帶傘,又趕着回家,在過馬路時沒注意紅綠燈就直接穿了過去。
然後,他被車撞了。
謝靈的的房間是靠馬路的那一邊,從書桌前的窗戶望去,可以看見那個十字路口。
當時,他正在做數學卷子,戴着耳機聽着音樂,完全沒注意外面發生了什麼。
直到救護車的警報聲一遍又一遍地在屋外循環,他終于擡起了頭,看見了事故現場。
雨水混着鮮紅的血橫穿馬路,大片大片的紅色,好像是很嚴重的車禍事故,他好奇地張望着,完全沒有想過被撞的人是他的弟弟。
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了電話,爸爸告訴他弟弟沒了。
“沒了”……是什麼意思?
弟弟出車禍了,搶救無效,沒了。
這是一切悲劇的開始。
媽媽連衣服都沒換,一直待在殡儀館,她手裡攥着兩支筆,一支是粉色的,一支是紅色的,就這麼不眠不休地守着弟弟,怎麼勸也不肯走。爸爸陪着媽媽,讓他先回家。
他聽話地回了家,空蕩蕩的家裡什麼也沒變,和弟弟離開時一樣。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桌上還擺着未完成的賀卡,他拿起了賀卡,看見上面寫着:祝媽媽母親節快樂,希望您每天開心,永遠幸——粉色的筆迹漸漸淡去,沒能寫完這句祝福。
他攥着賀卡,大滴大滴的眼淚打在紙上,暈開了墨迹。
如果媽媽知道了,她一定會很傷心的。
他抹掉眼淚,合上賀卡,把它和康乃馨一起藏在裡衣櫃的角落裡。
也許,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人生便不可逆轉地走向了Bad Ending。
無休止的哭鬧,無休止的争吵。
爸爸離開了,媽媽瘋了,他病了。
他想試着改變,可每一次都沒能成功,隻是在他身上徒添傷疤,推着他更近一步地走向絕望。
他背上的傷口縫了七針,他身體好,傷口愈合得很快,卻仍會隐隐作痛。
在他養傷期間,母親又恢複了短暫的清醒,但很快又陷入了悔恨與自責的痛苦漩渦,無法自拔。
她認為這一切都是她害死了弟弟,還弄傷了哥哥,她無法控制地厭惡自己,憎恨自己。
她開始懲罰自己,用腦袋撞牆,或者用刀割傷自己。
他坐在書桌前,看着那條十字路口,聽着隔壁母親咚咚的撞牆聲。
他忽然覺得自己就像衣櫃裡的那束康乃馨一樣,在靜默中凋零,緩慢地死去。
而這裡是埋葬他的墳墓,是他死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