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驟然熄滅,他好似腳下踩空一般,墜入了深海之中。這裡一片黑暗,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夠在海裡自由呼吸,海水是溫暖的,溫柔地包裹着他,讓他感覺不到任何苦痛。他閉上眼,安心地沉入了海底。
“Shelling, come back, please come back to me…”(謝靈,回來吧,求你回到我身邊。)
他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不停地呼喚着他,急切而悲傷。
謝靈睜開眼,明晃晃的燈光模糊了他的視線,他費力地眨了幾次眼才重新找回了視野。
白色的天花闆,藍色的隔斷床簾,輸液滴壺裡緩慢落下的水滴,心電監護儀上平穩行進的線條。
他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這張床硬得硌人,讓他很不舒服,下意識地想調整一下姿勢,卻不小心牽扯到了手上的針頭,疼得他悶哼了一聲。
這時,床簾突然被拉開了,母親居然出現在他的眼前,她震驚地捂住了嘴,手裡的端着的臉盆砸在了地上。
謝靈很快地移開視線,不想與母親對視。接着他聽見了母親壓抑着的哭聲,這聲音讓他有些煩躁,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床單。母親沒有再近一步,隻是匆忙地跑了出去,語無倫次地喊着“劉醫生,我兒子醒了”。
然後,醫生來了,做了些基本的檢查,問了些常規的問題,告訴他沒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因為失血過多導緻腦部供血不足,他昏睡了三天,隻要醒過來了問題就不大,沒必要繼續住院。
但有一點很奇怪,他身上沒有任何外傷,各項指标都是正常的,不存在任何血液病,醫生實在想不通是什麼原因導緻他失血過多的。
不過,隻要人沒事,這個問題也不必細究,醫生也隻是順口提了一下。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手腕上的傷口和咬痕真的消失了,沒留下一點痕迹。
醫生和護士走後,病房裡就隻剩下母親和匆忙趕來的父親,還有躺在病床上的謝靈,氣氛有些尴尬。
父親率先打破了僵局,慎重地問了句:“餓了嗎?”
謝靈這兩天都是靠營養液維生,這會兒确實感覺饑腸辘辘,但話到嘴邊,他卻說不出口,沉默了良久。
再試一次吧。
他輕輕點了下頭,說:“有點。”
“媽媽熬了雞湯粥,喝點兒?”父親說這輕推了一下母親。
母親似乎很緊張,手忙腳亂地拿出了保溫飯盒,小心翼翼地盛了碗粥。她端着那碗粥卻沒送上來,猶豫着交給了父親。
謝靈神色一黯,撐着床闆艱難地坐起身,母親下意識地上前來扶他,可他已經坐直了,母親隻好尴尬地收回了手。
他忽然鼻頭一酸,趕緊撇開臉,迅速地擦掉了即将滑落的眼淚。
過了一會兒,謝靈呼了口氣,輕輕地扭頭,微笑着對媽媽說:“媽,給我吧。”
爸爸把碗遞給了媽媽,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端着碗坐在床邊,她看着謝靈蒼白瘦削的手,努力地咽下了哭聲,擠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說:“你别動了,媽媽喂你。”
恍然間,他仿佛又回到了小學,那時他得了重感冒,卧病在床,一點胃口也沒有。媽媽專門熬了雞湯粥,一口一口地喂,他每吃下一口,媽媽便笑着誇贊一句“兒子真棒”,哄着他吃完了一大碗粥。
他淚眼朦胧地望着媽媽,這個溫柔而熟悉的笑容讓他明白她已經知曉了一切,也許也已經放下了一切。
過去的,都過去了。
媽媽堅持要徹夜陪護謝靈,讓爸爸先回去,爸爸不放心便也留下來了。
結果媽媽趴在病床上睡着了,最後還是被爸爸背回去了。
護士告訴謝靈,他剛被送來的時候渾身是血,他媽媽仔仔細細地給他擦洗幹淨了,連頭發也小心地清洗了一遍,衣服什麼的都換了新的,她幾乎是一刻不離地守在他身邊,沒見她合過眼。今天看到他終于醒了,她才安心地睡了過去。
他聽了後心情很複雜,他是感動的,卻又覺得無所适從,内心有種莫名的壓力。
輾轉反側,思來想去,他終于說服了自己:冰川不可能一日融化,慢慢來吧。
這一整天他的大腦都被家裡事塞滿了,無暇顧及其他。夜半時分,靜下來時他才有時間想想路德維希。
那天的情況太混亂了,他做了一個詭異的夢,夢醒後他匆匆下樓,發現客廳一片狼藉,路德維希倒在血泊裡,他用自己的血救了路德維希,然後就昏迷了。
他的記憶斷斷續續的,像喝斷片了似的,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冷靜想想,那個夢似乎與維克多有關,能把路德維希傷成那樣的據他所知應該也隻有阿斯蒙蒂斯……
那路德維希現在豈不是仍處于危險之中,惡魔可能還會找上門來!
正擔憂着,床簾後忽然有一個黑影一閃而過,謝靈驚地立馬從床上爬了起來。
他還未反應過來,瞬間被拽進了對方冰冷的懷抱裡。
“謝靈,謝天謝地。”路德維希緊緊地擁住了謝靈,聲音有些顫抖,“我差點就永遠失去你了……”
“輕點。”對方抱得太緊了,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路德維希這才放松了一些,輕吻着謝靈的脖頸,心疼地說:“以後不許再傷害自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
說不好,如果再次碰上當時那種情況,謝靈可能依然會義無反顧地劃下那一刀。但是……
“好,我答應你。”
先哄着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