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船停留在曲江池西岸,周遭亭台樓榭,花樹繁茂。早年景象蔚為壯觀,隻是胡亂時遭遇叛軍劫掠,損毀大半。周元祐登基時國庫不豐,這些皇家園林少有修葺。也許是為彰顯國家已從叛亂中恢複過來,自去歲始,周元祐命将作監規劃修葺數座樓宇,這艘樓船便是其中之一。
樓船取南邊工藝,特從江都等地召集匠人。近來南風大盛,從穿衣吃食至歌舞娛樂,下自民間上自皇室,無人不崇。
将作少監王潤引着謝珩登船察看,如今船身皆已修建完成,隻餘内部裝飾需要商榷一二。太後千秋在即,這艘船也是陛下給太後祝壽的孝心。
二層有一處極為寬闊的平台,王潤指道:“此處可容舞姬二十人,太後若登船遊玩,可于此處排演歌舞,樂工分列兩側,驸馬以為如何?”
謝珩颔首道可。
他撩過紗帳走上台階,高處望下,臨湖風景甚好。
王潤心情不錯,插着袖子道:“今日陛下親臨,前面的馬球賽定是頗為熱鬧,驸馬卻被我帶到這兒來,在下殊為歉意呀。”
謝珩輕笑道:“少監這話叫我不知如何回了,自然是公務要緊。”
王潤望着平靜的湖面突然感歎道:“早年這曲江池也是熱鬧非凡,那時先帝最愛與嚴貴妃遊湖,曲江池上多聞樂聲。先帝善羯鼓,我記得那時常有舞姬在船上跳胡旋舞。如今南風漸起,倒許久不曾見過了。”
“是啊,一曲胡璇動長安,真是許久未見過了...”謝珩眼前劃過一個靈動的身影,她身姿妩媚,旋轉間腰間懸挂的金鈴便會跟着韻律響起來,一轉頭露出一張清豔狡黠的臉。
“謝珩我跳的好看嗎?”
她一個旋身落入他懷中,指間挂紗攏住面頰,眼眸燦燦若池上波光。
素玉尋來,在岸邊便見他二人立于甲闆上,“驸馬。”她喚道
“何事?”謝珩走到欄杆邊。
素玉行禮道:“方才七郎下場打馬球險些受傷,大夫人受了驚吓身子不大舒服,公主已請了禦醫過去,叫我來同您說一聲公務結束了去看一看大夫人。”
謝珩道:“我現在便去。”他母親近年來一直孱弱,久居家中,今日也是想趁着天暖氣暢讓她出來散散心。他同王潤吩咐幾句,轉身便下了樓船。
他特地超了近路,卻不想會撞見扶光和衛翕。他目光猶疑在他二人之間,拱手與衛翕見禮。
“使君...”
衛翕指着捆好的蛇道:“碰巧遇見夫人,她險些被蛇驚了。”
謝珩當即變色,擔憂道:“被咬了嗎?有沒有受傷?”他走近兩步,被扶光冷漠的眼神驚醒,停下。
“無事。”扶光知道今天是說不成話了,看了眼衛翕上馬離開。
她毫無留戀走的幹脆,謝珩看着她離開的身影久久未動。
衛翕覺得他來得太不是時候,見他癡望有些無奈,解開繩索也要離開。聲音驚動了謝珩,他急忙收攏失态,又向他緻謝。
衛翕一頓,蹙眉看向他,“驸馬不必謝我,夫人已經謝過了。”
謝珩面上微滞,衛翕并無他意,既已和離謝珩又是驸馬,方才的舉動并不合适。若叫有心人看見,興許會傳出不好的話來。
那邊魏徴見到穆氏,是在給貴人更衣歇息的偏殿。穆氏見了他,擱下茶盞,果然斥道:“公主等了多時,怎麼來的這樣晚?”
青雀坐在穆氏旁邊,說不晚的,可魏徴已低頭道:“勞公主等我。”
“沒事,我也剛來。”她有些慌亂地擺手,覺得是自己害他被罵了。
穆氏沒再發作,隻是皺眉道:“身上都是塵土,下去換身幹淨衣衫再來回話。”
魏徴點頭就走,青雀起身道:“我同六哥一起去吧。”
魏徴收着眉,青雀已走到他身邊,二人對視一眼,他撩開帳子先走了出去。
隔着一扇屏風,魏徴不耐煩地看了眼青雀的身影。他系着護臂出來,她從塌上跳下來,軟聲道:“六哥擦藥。”
魏徴蹙眉,看見桌上擺了一隻瓷白藥瓶。秋水道:“這藥對皮肉傷好,公主特地問禦醫拿的,驸馬趕緊擦上吧。”
青雀見他不動,走近了些,仰頭道:“六哥是不是看不見?要不我給你塗?”
“我自己來。”他對上她目光,純真的眼睛黑白分明,他壓下去心裡火氣,沉聲道。
青雀看他看得緊,魏徴不自在,拿着銅鏡轉了個身背對她。
青雀坐在月牙凳上,身子往他那兒傾,胖乎乎的手指托着臉說:“六哥聽說你打赢了裴家二郎,陛下誇你,還賞賜你佩劍,你真厲害。”
“你為什麼叫我六哥?”
“嗯?你不是行六嗎?”
“那也...”他對上她圓圓的臉,“算了,沒什麼。”
“六哥你不開心嗎?不是赢了嗎?還是方才馬球賽輸了不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