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苑森森,如水的月光灑下似給青瓦鋪了一層霜。
宮燈下一女子獨坐階上,細細看去竟是将登後位的李氏。她單薄的脊骨支起,衣衫上那麼一處突兀的隆起,像是一隻角,獨生在背後。
婢女憂心上前勸她:“夜深了,娘子早些歇息吧。”
她搖搖頭,旋即又說:“你若困了去歇着吧。”
“娘子說的什麼話。”婢女跪下身,将執的燈放在地上,殷切道:“娘子莫不是想家了?是,是,娘子的書信送去多時還沒回音,婢子明日再去催催。”
“不是這樣。”李岫攔住她,聲音幹澀,“家中怕是要對我失望了。”
“怎會?”
她已捂着臉哭起來,淚水沾濕了指縫,嗚咽也洩出來,摻在風裡,像是小獸在低語。
婢女撫着她瘦弱的肩膀,勸慰道:“娘子不日就是皇後了,家中以你為尊,如何會失望。如今外頭有中書令在,宮中太後對你也甚是愛重,不過是前頭的一樁誤會,眼下秦國夫人要遠嫁幽州,陛下遲早會忘記的。他本就喜愛你,憑娘子的容貌氣度,陛下定會回心轉意。”
“會是如此嗎?”她轉過頭來,眼中蓄淚,暗含期許,卻是不安更甚——她叫那翻手雲覆手雨的君恩弄得害怕,可以将你送上天,也能覆手将你打入地獄。
“自然是,眼下陛下不過是被那前朝事逼的難堪,這并非沖着你來。夫人走了,時日一久,陛下終究會忘的。”她将她吹亂的鬓發稍理,又擦幹她臉上未幹的淚痕,看着她道:“娘子如今最緊要的事便是保重身子,養好容色,侍奉好太後娘娘,一是替陛下盡孝,二是協掌後宮。娘子尊貴,待日後誕下皇子,便無有隐憂。”
她目中的堅定叫李岫見了,令她瞳孔微顫,身子也有些瑟縮,覺得自己心裡的癡念叫她點了出來,曝曬在外——這大族中選出來的女兒竟還沉迷于帝王之愛。她咬着唇瓣,覺得自己羞恥極了。
巨大的城池被抛在身後,車轅在黃土上軋出一串蜿蜒的車轍,悠悠蕩蕩通向遠方。
到了一處土台,魏弘不再送。他歎出一聲,對衛翕道:“京中勿要擔心。陛下那裡有我在,你在外自己小心。青州那邊若有要我幫忙的地方,及早來信,不要強撐。哼,你如今是主意大了,我這話說出來還不知你聽不聽得。”
衛翕拱手道:“一切都聽義父的。”
“我昨日收到大郎的信,何進德舉族南逃,如今回鹘蠢蠢欲動,北單于野心勃勃,他與幽州幾家舊姓攀扯不輕,你此去青州事情辦妥,宜速返。或許是我多慮了,可還是小心為上。”
昔年叛軍或殺或降,分崩離析。若非如此,僅憑衛翕領的朔北軍如何震懾幽州。然幽州乃元氏叛亂根基之地,幾家胡姓高門與中央離心日久,這就注定了不會是一塊銅牆鐵壁。
衛翕自然知曉其中厲害,“三郎明白。”
“大郎信中還問起你,我原本想為你求娶蕭家十三娘,如今确是蕭家女,卻是大相徑庭。”衛翕有些無奈。“罷了,罷了。”他在他肩上拍了拍,“這一去再見又不知是何時。”
“義父要保重身子。”衛翕知道他身上沉傷并非小事。
“我心中有數,你放心吧。”
“六郎年紀小,他有不懂事的地方,義父勿要上來便責罰,他心中實則很孺慕你,隻是嘴拙憨稚,唯恐在你面前鬧了笑話。”衛翕心中不放心魏徵,當日禦苑河邊那一番話他仍記得。
“哼,他皮厚的很,這些日子與那幾個小子厮混,樂不思蜀。”
雖是這樣說,但魏弘并未多生氣。魏家出息的兒郎太多,不必要再多一個,似他這般做個纨绔,隻要德行無礙,平庸些反是好事。
魏徵聽見自己,離了崔道恒走過來,問:“三哥有事要交代我?”
衛翕道:“好好照顧自己,今後要懂事些。”
魏徵低着聲音說知道了,心裡很是舍不得,“不如我還是同三哥一道去吧。”
“胡說些什麼?”
“左右我在這裡也沒什麼緊要的,還要惹人嫌。”他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