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二郎一早便被士兵擡走,章氏哭的眼睛都腫了,卻是出不去,一點辦法也沒有。
兩個人昨夜裡就是熬了一夜,膽戰心驚。崔二郎走時安慰她說這樣反倒好,不然什麼事情都不知,反要自己吓死自己。
可那豈是一般的事?她怕他一去不複返,怕他丢了性命。
她抱着阿兆說:“若你阿耶回不來,你便去找夫人。”
“阿娘,阿耶怎麼會回不來?”
“夫人憐惜幼兒,不會為難你的。聽見沒有!”
院門開了,扶光進來,章氏即刻便跪了下來。兆兒跪在她身邊,扶光到底不忍心,叫婆子帶她下去。
“我不走!阿娘,阿娘!”哭聲揪心,章氏卻收了眼淚。“夫人可否叫我做個明白鬼,告訴我究竟家中犯了什麼錯事?”
“崔紹與郦二郎勾結,設伏殺害使君,中郎将,還要趁勢将阿恒也殺了。”
話盡,章氏便張口結舌,歪倒在地。
“你與你夫管理家中庶務,裡外之事這其中不至毫不知情罷。”
“夫人。”她猝然清醒過來,跪過來拉住她衣袍。“夫人。我與郎伯确不知情。先前知曉青州來人,郎伯就很是苦惱。他厭煩郦家久矣,是以将消息報予使君,就是想請使君出面,好叫那邊消停些。若真有勾結,何苦通報使君,兩廂得罪。”
“再者,郎伯腿傷,并不被公爹看中。即便,即便小侯爺有不好,也輪不到他,他何苦要做那事。還請夫人明察。”
扶光道:“你将家中賬冊尤其與青州曆年來往的記錄,悉數交給我。”
“是,是。”
“還有千乘所營産業,田地奴仆,概不許漏。”
“絕不敢欺瞞。”章氏存着一線希望顫顫問道:“夫人,此次公爹犯下這樣的大錯,家中一幹人等是否皆無法逃脫,孩子們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此事須得使君定奪。”
扶光不露分毫,柳娘到底有些不忍。“章氏與她那婆母行事不一樣,瞧着是良善之人,還有一個小姑娘。我真是見不得這些。這事鬧得這麼大,怕是不會善了了。”
“嬷嬷勿要憂心,若真要提着去問,使君又何必叫我來。”
“七娘的意思是?”
“使君留着他們還有用,他們畢竟姓崔。”她略點了點,究竟如何還得等衛翕回來再說。
夜裡衛翕歸來,扶光将供詞還有賬冊府印統統呈給他看。
“夫人辛苦了。”
他今日亦是沒有停過。崔紹将罪責一力攬了下來,幾個兒子,大郎是知曉些内情的;二郎有所猜測,畢竟那抓來的人死的蹊跷,卻絕未想過父親有這麼大的膽子;三郎是個糊塗種子,純然不知。
他翻看賬冊的功夫,扶光道:“我粗略看了看,郦靖遠自渡海南來便與崔家有了往來。他多次斂财,糜費頗多。今歲太後千秋時的紅珊瑚便是崔紹獻上的。其中最緊要的是一處銅礦。崔家費大力開鑿,卻未有收成,也是因此賬面難看,虧損巨多。”
“是,我今日審崔二郎時他便說了。他原想借我手抗衡郦靖遠。郦靖遠早将青州視作屬地,當初南渡時,軍士不過萬衆,如今擴充牙兵十萬,雖勢大,但養這麼多兵,卻絕非易事。”那些牙兵從當地招募,又多匪賊,一個不好便要生事,如今尾大不掉,僅是每年派發的軍饷便能堆出一座金山來。千乘富饒,崔氏又是首當其沖,自然避無可避。
“我昨日見那些青州兵裝備精良,尤其弩機格外出色,想必與那銅礦不無關系。”
“既受脅迫至此,那為何不早些向使君求援?”
“郦靖遠經營此地,便連朝廷也不放在眼裡。若非此次郦昇劫殺一事,梁公借機發作,即便我身處此地,怕也難有作為。”
“使軍想如何處置?”
“崔紹自然要死,卻不能為罪而死。他家除二郎外一幹人等盡數西遷,此地暫由崔二郎代為打理。”
扶光聽後略想了想便明白了。他要保住崔氏的榮耀,這是為了阿恒。若崔氏一族落得分崩離析的下場,于阿恒而言并無益處。
留下崔二郎打理崔氏庶務,一則他向來善于此,又未有過多參與這些陰謀,留他一命本就無可厚非。二則他家中親人悉數遷走,想來是去靈武。衛翕保全他親人性命,他勢要更加感激,卻也是留了把柄在手中,若生異心,也叫他投鼠忌器,畢竟這罪名随時都可被翻出來。
如今崔氏家産幾何悉數已知,這些産業錢财都收歸己用,崔二郎孤立無援,便隻能替阿恒行打理之事。如此一來,當真成了管事的仆人一般。
她暗忖他心計,并未覺得不好,相反,很是慶幸。若依當初所想,将阿迦交托給他,他定也能将她護的很好。
“使君想的周全。”
這句話說完,二人便陷入詭異的沉默。
昨夜之事悉數湧上心頭,衛翕擱在膝頭的手收緊,覺得喉嚨幹澀,出口困難。
“昨夜…….”
他方開了口,卻聽屋外蒼壁急道:“家主!郦靖遠率軍而來圍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