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堂中挂了一幅三清像,香爐裡一支香袅袅飄着煙。一時安靜,崔氏忖着如何開口。
“三郎說你自來了幽州,助益他良多。”
“使君所言是這内宅中的往來,不過舉手之勞。使君助我脫困,我能做到的自然要報答他。”
崔氏見她是懂的,可脫困?她不想服侍陛下,卻沒道理牽連三郎。
她眉心間一道深刻褶痕,睇着她道:“三郎心軟,同他父親一樣,皆是重情之人。方才那楊二娘,我也不知夫人知不知她身份。她是先前與他定親的楊家娘子的妹妹。楊家出事後,三郎将她救出。”
她适時頓了一頓。“我原先以為他有意要娶她,可他不願,隻做親妹相待。因他心中覺得若是娶了她便是玷污了他對楊氏的情意。他一直便是如此,執拗的很,是以蹉跎至今。我這個做母親的,萬分焦急。他父親不在了,去世前還不曾見他娶妻生子。”
扶光垂首聽着,即便崔氏如此說,也不見絲毫波動。
崔氏見她如此平靜,合一下眼,淺嘲一聲,索性道:“我鬥膽問一句夫人,你對三郎可有情意?”
扶光這才擡眸,整了衣裙起身拜道:“大夫人放心,我不至如此害他。先前之事,已是十分羞愧。夫人不與我計較,扶光感激。夫人不必擔心我占着使君夫人的位置,待日後時機成熟,我定會離開。”
她語速不緊不慢,神情姿态亦叫人挑不出錯來。崔氏抿唇,深吸口氣,就是不知真假。
那日阿恒來,她便打探過,可到底是孩子,說起來便就是相敬如賓,表叔十分照顧夫人雲雲。趙符生那兒也問過,這府裡上下都說三郎待她好。
三郎并非多情之人,她原還存了幾分希望,後來他開口所言與信中表述純然不同。他那性子,說了這樣的話,便是要将蕭氏當夫人看待。
思及那日争執,她後悔之餘還是氣。當日那杯子還是摔輕了,沒将他打醒。
這女子與陛下糾葛太深,又是生生從陛下那兒求來的,陛下怕是要惦記一輩子,想起來就要惱恨。惱恨誰,總是三郎。
偏他執迷不悟,分明是對她生了情。
她冷下眸,啟唇道:“我想夫人定是看不上我家三郎的。隻是他性子執拗,于男女之事上更是單純直白。夫人既無意,便不要給他希望。他重情重義,少不得心存妄想,害了自己一生。”
扶光一出來,柳娘便上來扶她。“七娘同她說了什麼?”
說叫我不要害了她家兒郎。
扶光在心裡講,将鬥篷攏住,掩着唇打了個哈欠。屋檐下淋漓的的雨點,青灰色的天,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放晴,越發想躲回屋裡就縮進被窩。
夜裡睡不好,總是注意不到很多事,遲鈍的,對崔氏的指責也提不起勁。
崔氏能忍到這時已很是難得了。
她有什麼生氣的。
另一處,寒冷夜色下,雨水落林間,幾騎飛馳而過,鐵甲上的雨水泛出冰冷的光澤。
出了林子便是空曠的草原,将士挽弓,一箭射中前方逃竄之人的背脊,又是一箭射中馬匹,馬前蹄跪地,猝然翻倒。再近些,繩索抛出去,套在叛軍頭上,一個用力将他拽下馬來。
“使君,都抓回來了。”
衛翕出了帳子,便見營地上縛着數人。這些是靠近薊州的一支邊軍,多是胡人,前些日子殺了主将叛逃。衛翕正是因此趕來。
“誰殺了馮思?”他一聲問,叫幾個人顫抖。
“一群慫貨,我殺了,如何?”一個胡人昂着頭,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衛翕,你不就是仗着有武陽王做靠山,叫個漢人來管我們。我就殺了他。”
衛翕上前,拔了樊勝的刀,一把拎過他頭發。他仰着頭,頭皮繃的緊,叫他眼皮都擡了起來。合不上的眼睛布滿血絲,雨水落在臉上,冰涼黏膩。衛翕平靜的注視讓他逐漸驚恐,終于感到害怕。
衛翕手一松,他猛地低下頭呼吸,卻在下一瞬被砍掉了腦袋。
獻血噴撒而出,靠近的兩人被淋了一頭,驚惶尖叫。地上屍首分離的屍體,斷口處的血還在不斷流出。
這一幕若鬼蜮一般。衛翕便是嗜殺的修羅,恐怖至極。
“其餘人拖到校場上,軍法處置。”
“是!”樊勝應下,指揮手下将人拖走。
“畢節,你留在這裡,将這裡人穩固住。還有,收殓好馮思。”
“是,使君放心,有我在。”
衛翕回來帳子,擦了一把臉上的血。
賀蘭念恩道:“胡人總是如此貪婪。不過使君,他們在軍中鼓動的還是尊崇元賊。康家旁支在薊州占地蓄奴,早年戰亂攏了許多流民在裡面。如今軍士日子難過,這症結不除,終究是隐患。”
衛翕知道,這些都是元賊籠絡過的胡軍,隻認錢财,沒有什麼忠心不忠心的。他自不能像元賊一樣重金招攬,想以漢統胡,要朔北精兵去掌控他們絕非易事。
要叫他們安穩,若能從先法,分田于軍,才是長久之計。
此間事了,衛翕回轉,經過太清觀。一個侍衛上前道:“使君歸了,夫人,夫人在觀裡拜真人。”
衛翕看着陰沉的天,蹙眉。
這時候出門,也不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