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宴會出了大事,這些小姐之中保不準會出一個未來的神女,神女金貴,絕不能涉險,所以接下來給小姐們的一日三餐都會經過女官們的嚴格檢查,盛餐的器具也由每位小姐房裡的女仆單獨清洗。到飯點後,由女仆去廚房為小姐們領用餐食。
因為四個城的小姐們都到齊了,第一天的餐食準備的數量不充分,勢必無法保證所有小姐都分配到相同的食物,負責分餐的女官正在頭疼,不知該給誰配什麼餐。要是分配不均,這些貴女們起了争執,倒黴的就是她們這些管事的人。
見到何珹過來,女官連忙抓着他彙報:“大公子您看,主菜所有小姐都一緻,都是炙牛肉和烤鯉魚,主食有高粱米飯和黃米粥各一半,由小姐們任選。”
何巡查看後點頭,“記得提前分配好,免得到了飯點匆忙。”
“是,公子。隻是另有一個問題,要請公子示下。”
“什麼?”
“今天有多的牛乳和蜜棗幹,但是數量很少,最多隻能分給五位小姐享用,其它小姐隻有梨子和柿子可以選。我們該怎麼分配?”
女官把剩餘的牛乳和蜜棗展示給何珹看。
牛乳還剩小半陶罐,幽香醇厚,蜜棗幹還有一小籃子,曬得很幹,散發着蜂蜜的甜香。這些都是年輕小姐喜歡的小食,比梨子和柿子更讨女孩的歡心。若是昨夜沒能休息好的話,今天喝一些甜甜的牛乳更能安眠,若是沒有胃口,身邊放些蜜棗幹随時吃幾顆也能飽腹。
何珹沒細想,直接道:“不用分了,都給趙瑛。”
“是。”女官有點吃驚,這個趙瑛小姐哪來的神通,一夜之間就得到了大公子的青睐?
昨晚的事才剛鬧得沸沸揚揚,院子裡好幾個貴女都被抓去了神廟,女官們都以為,沒有十天半個月這些貴女是出不了神廟的,誰知過了一晚上就放出來了,還從趙禾趙伶姐妹倆口裡傳出來,趙瑛一人與大公子對峙,當場就收服了大公子。
她倆說得煞有介事,本來女官們還不完全相信,現在看來,莫非是有些端倪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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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取晚餐之前,在院子裡服侍的一名女官親自送來小食給趙瑛,挂着笑容謙恭地說:“從今晚開始,小姐們的一日兩餐需要派仆人到廚房自取。”她把籃子和陶罐放在矮桌上,“這些牛乳和蜜棗幹是大公子專為小姐準備的加餐,其她小姐都沒有,所以先為小姐送來。”
“隻有我有?”趙瑛确認道。
“是。大公子說蜜棗幹給小姐留着當平日小食。蜜漬過的棗幹可以存放很久,小姐随時可以享用。”
何珹會給她特殊照顧,想來是為了織花的事情給她一些補償。趙瑛沒放在心上,道了聲“多謝”,給女官遞了幾個小顆的貝币。
趙真取來餐食之後,跪坐在地台上為她奉上食物。趙瑛沒什麼胃口,隻取了幾塊牛肉,把剩下的都給了趙真,囑咐他去醫舍給織花送一些,剩下的和阿密分着吃。
這一夜,趙瑛睡前喝了牛乳,吃了幾個蜜棗幹,趙真給她鋪好床榻,溫聲勸她早點安睡。
待趙瑛入睡之後,趙真沒有立刻在牆邊的毛氈上躺下休息,而是跪坐在床邊,就着月光看着她的面容。他向來短眠,因為害怕陷入夢境。每當入夢,總會夢到少年國破之時,祖父和父親毅然赴死的場景。
每一次夢境,就是一次生離死别。這樣的生死離别會一次次在他的心口紮刀,讓他感到恐懼。所以他恐懼夢境,繼而恐懼睡眠。
他隻需要很短的睡眠時間,就能讓自己恢複精力。因此,長夜漫漫,他有一半的時間都會在呆坐在奴隸們同住的下等居室裡,在起伏的鼾聲與滿屋的汗臭中,思緒不知道發散到什麼地方。
這是很長時間以來,他第一次能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中度過無眠的夜。趙瑛身上的香味讓整個房間充斥着一種溫暖而安心的味道,讓他能專注地思考關于過去和将來的問題。
祖父和父親死的時候,他才七歲,年齡尚小的孩子是很難立下長久的志向的,可他卻憑靠一個念頭,熬過了十七年的苦難。去勢的痛苦、扮成女子為奴受到的侮辱,這些他都挺了過來。他隻為了一件事:來到商王身邊,殺了商王。如果殺不了商王,那就在商王眼前自殺,以家族血液繼承的許願之力,詛咒商王即刻暴斃。
這次神女的擢選是個機會,如果跟着對的人,入選進入王都的神廟,就有機會見到商王。
趙瑛會是那個帶他走到偃師城的人嗎?
她此刻睡得并不安詳,黑發随意地散開來,有幾絲沾到了眉眼,眼睫微顫,似乎也深陷在夢境中。
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張極美的臉。當了十七年的“女奴”,趙真已經很久沒有用這種男子的心态看一個女人。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為她把額頭上沾眼的亂發拂去,心中生出一種溫柔的憐惜。
趙瑛做噩夢了。
她夢見自己在學校上地理課,地圖上黃河長江的每一道支流都在她腦海裡跳躍。又夢見爸爸給繼母生的妹妹很多零花錢,而她拿着地理試卷高高興興地去找他,他嫌煩,煙灰彈到了她一百分的卷面。
趙瑛來到這個時代以後,很長時間沒有做過關于以前的夢了。也許真兇還沒落網的疑雲讓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再次陷入不安。
感覺到有人在輕柔的擦拭她的臉,趙瑛從夢境中驚醒,發現是趙真正在為她拭淚。他柔聲問她:“小姐在哭。你做噩夢了?”
趙瑛小聲喘了口氣,“我夢見了我的父親,和我的妹妹。”
“小姐想家了?”
“倒也不是。”
趙真的手僵在半途,收回手低聲道:“小姐才睡了不多久,繼續睡吧,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