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今年的雪來得格外遲，晚了個把月，時憬站在窗邊，空中雪花翻飛旋繞，地面一層微薄的淺白，寒風卷着飄悠到指尖，沒數清幾瓣便消釋，徒留涼意幾絲。

《狼女》項目報審通過後，齊興憑着人脈找了幾家資方和遠界達成初步合作意向，年後新招聘的人員會陸續上崗。

齊興在電話裡說到擴大工作室規模，他回國前想好了，找幾個相熟的一人出點，利益分紅，為此做過調研，現在是時候了。

“阿時，願意投遠界嗎？分成按百分之一的利益來。”

時憬沒想太多，問他：“要多少？”

多的她一時拿不出，等下個月重算卡額度，建行工資卡拿去付表定金，投資收入那張還有。複制他的銀行卡号，線上轉過去小七位數。

齊興看到轉賬信息，說道：“哪用這麼多。最近憶拾的宣發經理找我，開價六位數，在片中植入芯片軟廣。”

“湊個整好算。”時憬滿不在乎的說，聽到後面，眉頭一鎖，憶拾最新推出的RD芯片在元旦後，片子年後拍，齊興不圖快隻看質，沒兩三個月完成不了拍攝剪輯，趕不上這波熱度。

和齊興說完這種事是你這個導演要想的，時憬頂着雪出門，鉛灰色的雲參差低下，街上很靜，呼呼風聲入耳，樓房玲珑。

來到科貿金融大廈三十層，憑面部通過門禁，敲了敲門，在一聲低沉的進後推門，坐在黑色真皮椅上的人手上有本書。

穿着深色西裝，樣貌英俊，鳳目高深，眼眸深處寒芒鋒利。老爺子選定的接班人，憶拾公司現任執行總裁，時佑。

姓時，和她們家沒有關系，不屬于旁支血脈。書沒念完以高年薪去漂亮國實力最強企業從事電子芯片研制，被老爺子邀請加入憶拾，憑借一項專利獲世界級大獎，一路晉升。

看到是她，時佑沒出言，繼續翻書。

時憬了無懼色面對他坐下，袖尾的水滴在地闆上，問道：“電影裡宣傳芯片，你批的？”

時佑聽完，總算開腔，嗓音涼涼：“手下人的主意，合理可行。”

事後他才知道是她的劇本。

時憬搓了搓手，自時佑桌下右邊的抽屜裡天青色釉茶罐裡取了些茶葉煮開，幽雅甘鮮，上好的金駿眉，時佑也不管她，看自己的書，時憬問道：“老爺子今年回來嗎？”

門外有人提醒時佑該去會客室，時憬淺啜幾口，說出憶拾最大項目的甲方水木天項目的趙總的喜好，山水字畫。

時佑看着她淡然而去的背影，黑眸裡的鋒利轉為淡漠，不怪老爺子寵她。

等到許圓圓放假，時憬火速買好機票飛國外，過年前的最後一次雙人行。

老式建築臨街而立，街頭藝人們跳舞，唱歌，雜技，魔術，畫畫，用自己的方式為每一個來此的人帶來歡樂，動作各異，紅酒與咖啡豆的香氣，随處的花朵，色彩缤紛。

每次來會被浪漫之都的藝術氣息打動，去廣場喂鴿子，常年有遊客投喂，冬季儲存熱量吃得圓滾滾，又親人。

時憬外着件長款淺軍綠色毛絨大衣，沒扣扣子，裡面是灰色高領毛衣，下半身條黑色緊身牛仔褲，豎款米色休閑包挂在右肩上，左手拿着手機，頭發绾成丸子狀，雙眸不染塵埃。

“前面好像在拍什麼。”

許圓圓一件短款咖色羽絨服，裡面一件白色針織衫，下半身一條藍色牛仔褲和一雙馬丁靴。兩眼望着前方。

時憬在許圓圓說完，見躺椅上坐着一個頭發披着，穿着藏青色大衣的年輕女人，邊上有鏡頭，有人在看，她嘴邊是迷人的笑，岔着坐露出了小腿的黑色波點絲襪，還有尖頭細跟的黑高跟。

在許圓圓還在想是誰，時憬說出了女人的名字，辛曉。

“那個影後？”許圓圓搜網圖和現場對比，眼睛，鼻子，嘴是一樣的。

辛曉，和沈知節齊名的百花影後，濃顔系，眼高于頂，成名後隻接大導名家定制好本，不好接近，說話難聽，性格不好，演技大于内娛平均水平。

許圓圓看到個人資料後面：“她還和沈老師傳出過绯聞？”

時憬從鼻腔裡很輕的嗯了聲，她和沈知節拍到同行，一起走過一條路，說兩人在談，事後是沈知節工作室第一時間連夜否認，辛曉那邊沒動靜。

還有好幾次照片晚上放出來，沒活到隔天中午，有兩人的劇粉覺得影帝和影後相當挺配。微博之夜超能之夜等等，對别人愛搭不理的辛曉，對沈知節很熱切。

許圓圓說：“隻是比普通人好看一些嘛。”

時憬看了手機，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在這等我。”

許圓圓看到時憬手上的冰淇淋，冬天吃冰淇淋涼上加涼。時憬想吃就去買了，不是見到辛曉，他連夜否認的她怎麼會在乎，想到她在車裡貼近他那次問的，他沒有回答。

和他認識沒在他身邊見過親密異性，出來玩卻遇到了绯聞之一，讀書那幾年看他和圈内各類女星談笑，有人笑稱，喜歡沈知節的可以繞京市排三圈，不缺美，乖，妖，媚的異性。真沒偷偷談嗎，他想要的是什麼樣的？

廣場的超大熒幕滾動播放沈知節代言松雅的廣告，門店還有人形立牌，哪裡都可以看到他的影子。

晚餐許圓圓選的，外網評分靠前的餐廳，不知道算不算有緣，又見到了辛曉，紅酒燴雞，香煎龍利魚，羊排，勃艮第牛肉，小扁豆湯，時憬制止許圓圓把菜單的菜都來一份。

辛曉的助理見過許圓圓和時憬，亞裔人的臉比較好認，她走到兩人身邊，用命令式的英語說不要跟着辛女士，請盡快離開，不要逼她們叫警察。

許圓圓當場站起來，時憬按下她，清淡的看了眼對方，坐着用中文回擊：“這餐廳寫了辛女士的名，還是挂在辛女士名下，不允許别的客人吃飯？”

助理沒想到看着年紀相仿的兩個姑娘和她來自同一個國家，還能說出說番流暢有理的辨白。

“辛女士不是萬人迷吧，臉上可以跑一匹卡馬爾格馬？”

時憬沒有大喊大叫引起别人注意，兩眼像是鏡面般清透，助理有種自己在無理取鬧的錯覺，可依着曉姐的身份，以前遇到過類似的，謹慎點有什麼錯。

辛曉聽了這話也看過來，時憬無所忌諱對上她的，時憬的眼中有涼意，不見一點火苗，辛曉的眼則是帶着輕蔑，針尖對麥芒，空氣中有淡淡的火藥味。

辛曉先收回視線。其他隔壁桌的客人也都往這邊看，辛曉一個眼神，助理唯有道歉。

許圓圓佩服死了時憬，卡什麼什麼馬那句是什麼意思？

很久沒有吃過異國他鄉的菜式，這家口味不錯，但時憬心情不佳，不是見到辛曉，而是餐廳的事，放在國内，某個辛曉粉絲開的店，不論事實真會把她們請出去。

在國外，管你是誰，沒權力攆人。

結賬時，時憬剛拿出卡，見辛曉過來用法語說兩方一起付。

時憬眼中閃過寒光，嘴角上揚，卻看不到一點笑意，她用法語重複了桌号，不失禮貌給出卡。向辛曉的做法說不。

“今天的事是我助理的錯，希望這位小姐不要在意。”

時憬打開錢包，放好補回的歐元現金：“何來在意。”

她是出口成髒還是臉紅脖子粗了。這種事甩鍋給打工人，一貫操作麼。

酒店，許圓圓刷帥哥微博，刷到一條微博，她和憬憬白天在餐館吵架的事被提及，沒放視頻和錄音。

這些混圈的怎麼都想着用輿論壓人，一點小事記仇得很。看賬号是那位助理，她哪有行事的膽。

許圓圓轉發微博理論，将編輯文字那塊交給了時憬，她怕她罵髒話到時号被封。

時憬倒跟沒事人似的，她遞出卡，不接辛曉的大方，她是不會不計較。

@X小姐駕到：圖中當事人，借用閨蜜賬号來回答。第一，我的聲音不大，比起助理小姐的英文驅逐至少沒有引來側目，第二，不了解事實來噴跟牆頭草有什麼區别。我和閨蜜廣場遇到拍照，在網上找到一家餐廳，點完菜助理告知請我們不要跟蹤，第三，不是辛女士粉絲，在一個餐廳吃飯也不是我們蓄意為之想要跟蹤，最後，不管我是誰，随意挂上網的行為不可取。

這事沒引起什麼水花，許圓圓以前也聽說過這位影後的大名，好感全敗光了。

辛曉得獎的電影是《風月》，演的是一個又壞又媚的女主，當時那位候選人因病退出評獎，她才頂上去。

兩人在巴黎呆了一周，馬上過年，時憬回了郊區庭院陪父母。回去時時方正在花園和柳葉聊天，問時憬在國外玩得開心嗎。還說有人找。是個時髦的小夥兒。

時髦？往裡一看，是齊興，他正坐着，見到時憬回來叫她。

時憬問：“怎麼現在過來了？”

不該留在家裡好好過年嗎？

“打你電話打不通，過兩個月有個電影周開幕式，要不要和我一起？”

飛機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他怎麼會這麼問，不是還有段時間嗎？他沒什麼新電影上，兩個月後現在問，也太着急了。

午飯飯桌多了一人，齊興離開還跟時方柳葉說叔叔阿姨再見，柳葉問道：“珥珥，這是誰啊？玩得好的朋友？”

“我以前認識的朋友，也算老闆吧。”時憬收拾碗筷去廚房：“來找我談點事。”

柳葉走進廚房：“上次露營和小沈玩得開心嗎？”

時憬用毛巾擦幹碗面：“他很照顧我。媽，以後這種事不要常常，給人家添麻煩。”

她和高琳阿姨關系好是一碼事，沒必要帶着她和沈知節，他們相處很好，她卻說不清是不是兩位媽媽的面子被迫走到一起，按以前那樣相處不會這麼近。

“可小沈跟我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你燒烤手藝好，又聰明。”

燒烤手藝好，特定名詞加形容詞修飾，他吃了的反應不像是好吃，聰明，她迷路了，不知道走哪方看星星玩，晚上不知道加衣服，他在說反話吧，還是用這事來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多二。

“你什麼時候加的他？”

柳葉很淡定：“上次他來家裡找你那次啊。請他帶的衣服還完好無損送回來了。”

洗幹淨的碗疊到一塊放進櫥櫃，柳葉在擦天然氣周邊的瓷磚。

“我說以後這種活動多多叫你。他說好。”

柳葉知道她家珥珥獨立有主見，交朋友多出去玩也沒壞處，好友的孩子人品樣貌沒得說。

時憬扶着額頭，她那天走沒想起。讓她媽不跟沈知節聊或少聊都找不到理由。

下午，時憬看了兩部電影，網頁不斷給她推送沈知節的新聞，一個沒點進去，她想在微信問他，又覺得有點小題大做。

他做的事沒有哪件出格，像鄰家大哥哥，關心照顧，言行有禮，柔性又近密插入她平淡無奇的日子，在她不知不覺間。

和圈圈那番追他的話隻為心口不一的自己找個借口，心頭掩埋的情絲愈加難藏，她再沒推拒，舉手投降，心甘情願淹溺，不可救藥。

過年那幾天，除了吃飯就是吃飯，時家親戚大堆，不搭邊的有想找老爺子接濟，老爺子嫌煩公司撒手一扔，時方搞教育，旁支覺得沒搞頭也不來往，時佑雷霆手段，找律師科普法律，再進去幾小時審問，沒人再用一個院長大的由頭要錢要工作。

老爺子在年三十下午趕回來，臉色紅潤，皮膚黑了些，身體倍棒，說話帶着十足的京味兒。

年夜飯掌勺的是時憬，做的都是家常菜。清蒸鲈魚，炒醬瓜，三鮮福包，煨牛肉，還沒上桌香味兒飄進前廳。

時憬套着圍裙端着盤芥末墩兒放桌上，老爺子一點也沒問起公司的事，問起時憬男朋友。得知沒有也沒說抓緊，隻是說看上了誰跟爺爺說，搶也要給我小珥珥搶來。

時憬毫不猶豫老爺子話的真實性，強求有何意義。若是不愛無感，憑一紙證書綁在一起雙倍苦痛。沒有便不要。

說完時憬，到時佑了，桌上隻有兩小輩。時佑向來沒情緒的眼睛裡出現了一絲裂縫，他想不休假飛國外談幾筆大項目，聽了幾分鐘，桌下扯了扯時憬的衣袖。

再冰山的總裁對長輩兼上司催婚都不會坐得住，時憬還是說：“爺爺，聽說這次發現了鐵匠鋪的美食？哪一道最好吃，怎麼做的？”

時建國哈哈大笑，說起自己在舊金山遇到的有趣的鐵匠和他的廚房鋪子，還有做美食的方式，時佑心想以後老爺子在，時憬一定要在。

時方說珥珥不着急找對象，老爺子幽幽的說：“你這麼大的時候不是跟柳葉拉拉手了，哪有你這樣當爸，不把女兒的幸福放在心上。你跟我唱反調試試？我孫女就得放在心上。”

時方吃了兩塊柳葉夾的肉，不說了。

這是年三十的小插曲，老爺子有點固執卻是個老小孩。

家裡很久沒這麼熱鬧了，時憬去外面吹了會兒風，時佑也出來，腳底踩的是雪結成的冰面，眼裡卻是和屋内光對應的暗，他說：“他在幾個頂尖行業給你物色挑個他看好的。資料發我電腦上了。”

他指的是老爺子。

時憬知道會有這天，在三十歲之前，她不想讓任何人插手決定她的事。

時佑想到網上微博的時節CP裡的照片，說：“和娛樂圈的人走得很近？”

看她不說，時佑知道自己說中了。關于老爺子的親孫女，神秘的時大小姐傳言很多，有說身體的，相貌的，性格的，不是什麼好詞，他卻知道她所作所為既不嬌縱也不吹噓，穩重，不排外無脾氣。

正是這樣，她和頂流男星CP滿天飛才不正常，是為了劇，她對網上那些荒謬的容忍度也高過頭了，她從小不喜張揚，名字過度曝光到時會為身份帶來消極，劇結束了不發聲不遏制，不像她。

飯後時佑和老爺子，時方柳葉道别，開車回去，他在市區好幾套公寓，不住外面。

時憬送他到門口，時佑用車鑰匙解鎖，車燈閃爍往大路上走。

柳葉和時方守在電視機前看春晚，看完開場時憬上樓，用平闆看，手機翻到了官微最新節目名單，在名單中間看到沈知節的名字，十點十分，歌曲舞蹈《星海為帆》。

他上春晚年前一點消息沒傳出來。真是瞞得緊。

設了個十點的鬧鐘，和許圓圓微信聊着，她也在家和許總看電視。戴着耳機追劇，說鎖住精神撐到十二點。

九點半時憬收到周勝發的張春晚後台彩排圖片，化妝間亮如白晝，角落是晾衣架，挂着演出常用的舞蹈服。

十點十分，當主持人報完幕，鏡頭切到沈知節那一刻，時憬盯住他，一身寬松大紅色中式暗紋提花長袖襯衫，有幾個盤扣，國風立領中山裝外套，下身搭的黑西褲。

他耳邊戴着無線耳麥，随着音樂響起，舞步有力，身體快速轉動，伴舞團的男男女女也在變化隊形，他一開口，聲線沉澈，風雪壓青松枝，落到人心深處。

歌詞也很勵志，不願坐等得過且過，哪怕逆風翺翔折損雙翼。在這五分鐘的時間裡，聽不出一點氣聲，可她看到了他額頭的汗珠。

時憬眼角藏着笑，倒回去重新聽了一遍，是舞台上光彩耀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