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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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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影視城在申滬以西,還原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建築,弄堂渡橋,浮沉的石庫門,褪色的鐵鑄欄杆,懸鈴木掩映的弄堂,影視軌道車碾過鐵軌,地上晃進一抹象牙白,為周遭滄桑的房屋添了層清冷底色。

《暗香》劇組所有人眼中都映着那個踩着青磚走來的姑娘。

輕薄的天絲面料在風中泛起細浪,露出截瓷白的後頸,褪成霧霾藍的直筒牛仔褲下是纖細腳踝,一雙米黑色平底闆鞋,嘴角不勾不耷。向導演組欠身。

導演馮進寶的目光落在她翻劇本的手腕,想起京博那樽梅瓶,毫無防備的白潤,煙波浩渺的溫養骨相,偏生腕骨轉折處凝着段峭拔的冰裂,暗藏三分鋒利。

影視儀器的藍光在時憬半張的雙眸暈開,看到一處,用鉛筆尾端輕敲劇本第三頁,空白的轉場角,寫過槍聲還有遠景又被劃去。

“馮導,能否讓落地鐘聲蓋住第三句詞?”

嗓音是山澗淌過青石的冷泉,眉心正中朱砂浸染那點,恰似墨色山水間不滅的玫色霞焰,刺穿蒼冷。

”這段獨白。”右手探向腕間,頸部脊椎骨節微凸,食指勾着皮筋繞了兩匝,牽動耳際皮膚,腮邊折光。

“太綿了。”

馮導指間煙蒂猝然墜落,摘墨鏡的動作像卡幀的老式放映機,鏡腿挂在虎口,那處常年夾煙早已皴成黃楊色。

她不過撚着劇本說了兩句,竟拆解他未定下的轉場,制片人保溫杯蓋當啷磕在杯沿,憋笑,上周是誰譏诮有個好老師加暗流門道就抵過别人半生。

那圈鑲邊的“關系戶”還黏在嘴邊,喉頭泛起不知是秋燥還是臊意,馮導花白髻角抽了抽,放柔嗓門:“年輕人,咳,時老師頭腦轉得倒快。”

喊劇務:“還不快搬把藤椅來,墊鵝絨枕那個。”

劇務小跑着将藤椅從雜物間拖出,揚起細碎塵埃。

“當心倒刺。”時憬虛扶的手停在劇務袖邊,被風卷起前額發絲,“有勞了。”

劇務是個年輕小哥,見過不少劇組大牌主創,沒見過會為藤椅倒刺虛扶椅背的,看她的手壓平分鏡本,隐去唇角弧度,嘴巴張了張,“沒、沒事。”

“馮導有需要,随時叫我。”

睫毛在面頰投下疏離的弧影,聲音帶着秋陽的溫卻觸手生涼。

馮導往鏡頭前一坐,破天荒沒罵人。

牛皮紙分鏡本抵着膝蓋,手指丈量完一格。時憬靜坐在片場一隅,鉛筆尖觸上紙頁點出極小的墨點。

脫然擡眼,走在前的是場務,後面是攥着通告單的副導,捕捉到隔開的半句,進大門,三分鐘。

鉛筆倒過來插在指間,她猜是某位客串的老戲骨,卻不知不遠處的黃角樹停車坪,那輛深黑保姆車一停穩,後座便躍下個身影,腳踩一地光斑,随手解開顆紐扣,黑色衣擺灌滿涼風。

場務主任迎上來,這人掀起眼皮遞來溫潤笑意,眼中盛着微芒。

在分鏡稿上勾出一筆,一塊鍍銅懷表道具滾來腳邊。蹲下要伸手去夠,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搶先。

看清那手她指尖發顫,鉛筆“啪嗒”砸到地上,分鏡稿豎條邊框内的線突兀歪扭。

一身炭黑色西裝三件套裹住身形,翻領夾克壓出直角肩線,領口緊扣至鎖骨上兩寸,頸間線條清絕,黑褲小腿處壓出刀鋒似的折痕。瞳色比衣服更深。

未上妝的面容如浸過寒霧,一手正将袖口折至腕骨以上,與空氣的絨絮碰撞出某種近乎嚴苛的秩序感。

沈知節目光與她相撞的刹那,恰似深潭投入石子又迅速恢複平靜。

時憬僵在原地,耳畔炸開組内人小聲喊他的名字。有新來的掏出手機想拍被副導制止。

“時老師。”

他颔首的弧度無可挑剔,和對媒體别無二緻,眼目耀人。

數道目光化作透明絲線,将站在道具架邊的時憬牽着。

她腳上黑色小皮鞋的腳趾也跟着蜷動,前幾天還見過,把控情緒的能力一流,極速抛去心裡那點怅怅,端正神氣:“承蒙挂念。”

回了這句話後,時憬在分鏡草圖上修改,白衣被幾次試驗的燈光師映得忽明忽暗,仿佛和她說話的人不是頂流,隻是同事。

“辛苦了。”

眼随着筆尖默讀日戲轉夜戲的标注框,眼中隻有畫紙,口中是磨成老北京冰糖葫蘆的脆殼聲的京腔,尾音往下降調:“您客氣。”

兩人間始終保持着一臂距離,四句對白比紙币尺寸規整,連呼吸都錯開。

天上是溏心蛋似的橙紅晚霞,沈知節側身與制片交談,與馮導那句客串的尾音飄過來,落在牛皮紙分鏡稿邊的腕線突出。

收工時分兩人分别走向相反方向的出口,風吹連衣角飄的方向不同,在網上沖過浪的職員,聽過節憬夫婦的再看真人,受到了欺騙。

菁禧荟,超晶石簡約方桌邊擺好餐具,厚重的玻璃酒瓶,盧米格拉斯香波慕西尼紅葡,酒液清澈而帶寶石紅色澤。

咬開豆腐外層的脆皮金甲,滾燙的雞湯在口腔漫溢,味沖的沙姜碎堆在雪白的雞肉上,泛着油光雞皮的膠質與細嫩腿肉,一絲豉油的鹹鮮。

劇組包廂裡水晶吊燈并沒開到最亮,沒人給沈知節灌酒,也不會要求他一杯幹,可他的酒杯沒空下來過,次次有人斟滿。

觥籌交錯聲浪裹着酒氣外沁。時憬用請教的語氣問馮導如何看待劇的主旨,馮導喝了點也樂于和她說,還拉動其他人參與。

梅童魚卧在酸菜上,挑筷清甜的蒜瓣肉,筍絲酸菜化油,營養開胃,濃油赤醬帶上的五花肉片與白筍層層交疊,肥瘦紋理可見,入口時筍尖與肉脂在齒間碰撞。

無人注意時憬支開椅子,洗手池鏡前濕漉,她慢條斯理旋開啞光黑管,過道傳來的笑浪蓋住管身與大理石台面相叩的聲音。

沈知節領口不知何時松開的第二顆紐扣正洩露松了,眼尾的胭脂色正擴散。随着舉杯動作拉伸出弓弦般的弧度,仰頭飲盡。

制片人恭維:“沈老師海量。”

時憬撿拾從褲袋掉到地上的迪士尼紀念币,指節順勢蹭過他垂落的衣擺,錫箔包着的硬塊悄然滑至另一隻掌心。

薄荷氣息已沁入沈知節指縫,硌着發燙的掌紋,身側人早已端坐如常。

又上了兩道菜,青綠的樟樹椒圈纏繞着牛柳,入口辛辣,珍珠似的米粒泛着光澤。鹹鮮的菜脯丁飯保留着特有的嚼頭,還有些微甜。

沈知節第二次碰翻筷枕時,白玉瓷枕叩在玻璃轉盤上驚醒半桌人,燈在他臉上投下光影,絲絨椅背裡往後仰靠絲絨椅背裡,手垂落在側。

幾個女演員薄紗裙擺微動,蛛絲纏繞獵物鎖定微醉的男人,制片想起下午停車坪和沈知節助理的對話,他們口中的人在椅背前坐得筆直,瓷勺沿飯後甜品的一圈焦糖畫弧。

周勝推門時見女三号辣椒紅的指甲懸在杯上,碰杯聲說笑聲混雜。

見沈知節尾指扣了扣桌面,側身擋住女演員遞來的酒杯,無意踢了沈知節的椅腿:“時老師,方便搭把手嗎?”

瓷盅擱在餐墊上,戳開布丁,沾着蜜絲的勺尖發出叮鳴。勺柄烙下的水汽滴在桌面。

時憬掠過沈知節薄紅的耳尖,頸側,停在他懸在邊緣的手。

輕巧應聲,單手扶住他驟然失衡微晃的臂彎,他手掌斜斜滑落在她肩峰,肩角被壓出淺淺的凹痕。身後傳來嬌嗔的“我送沈老師嘛”。

“哪敢勞煩江老師。隻怕明天沈老師要說我。”周勝離香水越來越遠,旋開門,“車在車庫,您扶着哥在樓下等我。”

沈知節垂首鑽進黑色奔馳後座,他屈起的膝蓋卻在時憬落座瞬間,輕輕抵住她的腿。車載香氛随江風灌進她鼻腔。

轉彎慣性使沈知節偏向時憬,後頸碎發掃過她鎖骨,卻在即将觸及的瞬間用指節扣住。

時憬望着窗外橋兩邊的華燈,任由他額頭虛虛抵着自己肩頭,不正卻能平衡,他拇指壓住她跳動的腕動脈。

刷卡進門,一盞台燈将沈知節的側臉鍍成鎏金,他輕扯領口,松了松銀色皮帶。

時憬的鞋跟踩在絨毯上,還未轉身便陷進懷抱。那雙常簽名執物之手輕掐她肩胛,覆盆子酒香漫過這片空間,下颌抵在她發頂,一聲“小憬”糅着滾燙酒氣往衣領裡鑽。

她後頸泛起細密的癢,似乎聽到他胸膛潮聲,一浪一浪拍打着她已臨近潰堤的岸。

“你醉了。”

醉到把她當人肉抱枕,手指懸在他腰側往下,觸到他藏在褲袋的解酒糖。剝開有些發暖的外殼,遞到他嘴邊,他齒尖叼着糖球,舌尖卷住她未來得及撤退的指尖。

被舔過的地方越發燙了,還帶着一絲隐甜,時憬胸腔發麻。

十分鐘後,傳來金屬門鎖閉合的輕響,手機屏幕亮起新消息:明天早戲7:30,沈老師記得定鬧鐘。

沈知節直起身子,電視屏映出他清明如刀的眼神。手機在掌心轉了三圈,那條提醒早戲的消息被長按不顯示該聊天。

時憬回去在床邊坐了會,側手将垂落額前擋住視線的發絲攏到背後,細白微曲的指節隐沒在發間,那天的情形還宛然在目,凝眉試圖在他眼裡試圖找到半點笑谑輕俏,險些掉入深不見底的暗色,難以捉摸。

眸光細碎,不願追問或接受他這段真僞莫辨的話,也不想忽視這句的深刻意蘊。

是什麼意思的話音被陡然灌進高窗的風削碎,沈知節黑色開衫敞開,裹着雪松香靠過來,傾身和煦端淨替她擋住呼嘯的流體。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踉跄半步,她趕在他尾音落地前倉皇後撤,腳步跌撞。金字塔尖澆灌生長的白楊見慣繁華與風霜,本已生出銅枝鐵幹,那人一眼抵過十餘載商海沉浮磨出的真谛。

七點零三分,時憬幾次摁亮手機屏幕,沈知節微信沉寂,對話框頂端還停在昨夜她發的那句設鬧鐘,電梯鏡面映出她捏緊帆布包帶的指節。

電梯提示音驚破,人站在他的房門前。指節輕叩門闆,房門被拉開,帶起一縷雪松尾調的檀香。

松香色真絲睡袍流出門縫,風鼓成帆,晨露在他脖下凝成光,抓着一縷雜亂的黑發,赤足踩着,擡手抵住門框,袖口滑落時露出雕刻似的腕骨。

時憬用手背遮眼。指縫裡漏進那人擡手系腰帶的動作,耳尖漫上珊瑚色,轉頭盯走廊壁燈,沒問他有沒有看到昨晚的信息,說話時喉間輕吞:“該換衣服去片場了。"

《暗香》是年代懸疑諜戰劇。沈知節在劇中飾演男主幼年的啟蒙老師,留洋卻不媚外,看透版圖混亂時局割據本質的先知,和雲長。

他拍完上午戲份後倚在黃包車旁簽海報,時憬接過遊客遞來的相機和拍照請求後退到稍遠處。

沈知節盯着前方,不知看到什麼,眸光似被秋陽灼痛般急縮,像液體漫過紙張漸變。

調好焦距,還沒按下正下的拍攝按鈕,鏡頭裡一人快速移動沖出,驚飛電線上的灰雀,快速在她背後轉向,右手環過她的腰握住腕骨,以十足保護的姿勢将她圈定。

似有劃破氣流的尖嘯,以及尖利的女聲,呈抛物線軌迹的物體劃出銀弧,重重砸在他的背部。

”當心。”鈍響叩在脊骨瞬間,咽喉漏出的悶哼氣音拂動女人的後頸。即使如此,對方扣住她的五指仍保持着克制的力道。冷汗卻先于疼痛落在她頭頂。

“沈老師!”場務的驚呼,馮導舉着喇叭問怎麼回事,副導攥着通告單沖來。

沈知節身形晃了晃,卸了力道,臉色隐隐泛白,眉頭都沒動一動,聲帶震動混着喘息平穩在她耳垂響:“我也有,英雄救美的時候。”

身後是圍裹的陰影,地上是一廳圓柱形易拉罐。用拇指抹開她眼角濕意:”算工傷。”

時憬見他後背血痕在逆光裡凝成霜色,指尖發涼,掌心烙出月牙。

沈知節從骨科就診室出來,白熾燈将他影子折成塔,醫生跟出來說後續可能會造成部位大面積腫脹淤青,按時擦藥化開。不宜重度,過度勞動,以免造成二次創傷。

站在科室門口的時憬吊在半空的心落地。松開汗濕的掌心,伸手接單據,沈知節卻突然擡起手腕,她索性踮腳去夠。

他塌下肩膀配合,曲肘将藥單壓到與她視線齊平,外用消炎活血祛瘀的藥膏。

回酒店上藥,沈知節背對她,将手放在脖子後面,抓住領口,利落将衛衣從頭頂脫下,背部肩胛骨下方的位置是觸目驚心的紅,突腫彎裂在冷白皮膚上盤踞成霜柿色,毛細血管如像朱砂潤開的紋路。

時憬指尖伸出,忽又蜷起,虛撫那抹色。

藥油随指尖在傷處暈開的瞬間,他蝴蝶骨突然如折翼收攏,後頸細小顆粒如同冰原上豎起的警戒線。

時憬屏息慌忙抽手,聽他說:“有點癢。”

藥油随着尾椎骨走向暈開,她喉間的疑問問出,很輕的說:“為什麼要站在我前面?”

“為什麼不?”

他聲線平穩,右手卻無意識按住椅子,眼下顫動,仿佛掙紮着要沖破什麼。

易碎的清透,易折的皎潔,她該避開所有塵世棱角與寒霜。他受傷,她不會受傷,不是無意義。

時憬悶着頭,他四個字的沉勇解慰遠勝長句,她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她在鏡頭外,人群中,電視上看他多年,感受多端,酸甜是主心境,卻也會搭着點絲絲空寥隐痛。

來源不是外部傷害,隻她沉積到現在的孤單心事,難以訴清,無人可知。

所幸,萬幸,不然會一生連連攀纏在心,與她不死不休。

等藥油幹涸,襯衫半褪挂在臂彎,想起在湖城他連夜趕回去見到的她在掃地,不是現在,流出難以說明的感愧。

周勝帶來了傷人元兇的處理結果,見時憬要看,他慌忙遮擋:“時老師,沒什麼好看的。”

時憬快速按下播放鍵。

視頻裡一個年輕女人在警局,表情魔怔,嘴裡咒罵哥哥你糊塗啊,怎麼能被黑粉迷了眼,見人怎麼還不去死?

聽口氣是沈知節粉絲。劇組沒有特意隔開人群,又在景區内,混群演車進來的。

視頻定格在扔擲的易拉罐,一兩分鐘的時長全在口吐芬芳,如髒水潑向時憬,她連眉頭都未攢,指甲輕敲兩下進度條,現實版的私生飯。會無差别攻擊沈知節身邊的所有異性。

周勝又說:“人關進警局了,說了會加強看管。哥,馮導問,要不要雇兩個保镖?”

再發生類似的事不堪設想。

光線爬到沈知節眉骨,睫毛緩緩升起,審視完視頻,說:“不用。”

哪怕受傷,也沒耽誤拍攝進度更改原定計劃,馮導是不急,但沈知節有别的安排,要遷就以對方的時間為重。

傷在背上呼吸間難免撕扯到,他的站姿依舊□□,勁腰沒彎下半分。

夜幕低垂,街上隻有幾家還未關閉店鋪,傳來攤販的叫賣聲,歌舞廳外悠揚的音樂,與之相對的是微弱燈光的巷弄,遠離繁華正中,一層薄薄的霧氣輕輕籠罩,幾聲狗吠或是更夫的梆子聲。

那位前途未來不及家國一點的智者,前方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帶着對光明的憧憬和視死如歸的堅定信念,消失在了弄巷深處。

和雲長的戲份至此拍完,也是沈知節在這部劇的最後一場戲。

他走的那天,時憬在監視器後修改台詞,場務剛撤走男配戲的定位膠帶,建築前還留着鋼索的勒痕。

保溫杯沒有擰緊,鎖屏跳出微信的瞬間,無意識将男女主車站再見的台詞看成重影,嘴邊是還沒消散的笑渦,簡短而不正式,沈知節發來的話,秋冬多眠勤添衣。

初冬的車輪影視城,寒霧中枯槁的梧桐枝桠斜探進青灰牆垣,劇本不是邊拍邊寫,常會臨時更改或在主線不變微調情節,開拍前後都會探讨幾句,可長可短。

過程也不總是和諧。拿馮導和時憬來說,年紀閱曆和觀念擺在那兒,常構成微妙的對峙,她不似旁人那般在馮導摩挲胡茬時噤聲,倒像是為了優化鏡頭有點固執。

馮導裹着迷彩大衣踱步,監視器後的時憬,燕麥色粗針毛衣,膝頭壓着翻卷的劇本,像株倔強的忍冬花紮根在攝像機陰影裡。

關于懸疑節奏與人性留白和曆史的角逐,馮導慣用長焦鏡頭框住風氣,時憬在分鏡本上畫出跳脫的廣角。各執一端倒成就了諜影幢幢裡老派懸疑與現代叙事中的家國情懷雙線。

馮導保溫杯砸在折疊椅上,茶水激烈晃蕩:“說了多少次,審訊室要打頂光!”

時憬反複看鏡頭,靴尖輕踢燈管,說的卻是馮導不愛聽的:“頂光會讓睫毛陰影截斷微表情,斜角補最好還原時代背景。”

“您當年這樣拍,《暗哨》那段暗殺戲成鬼片。”

場務們交換着眼神,道具組長湊近勸道:“時老師,馮導拍劇那會兒,咱們還小。”

他掀翻折疊椅,暴喝聲傳震八方,震得茶水震蕩。副導慌忙遞煙卻被揮開,漲紅蓄怒的臉湊近去看拍攝效果,胡茬上一上一下:“小丫頭片子懂個啥!”

時憬走向布景區,取下牆角的仿古台燈,藕荷色指甲握住燈罩,她對着燈架後的場務小哥微擡下颌,正是搬藤椅那位。

“能麻煩你來當個人肉測光器嗎?”

拎着燈線倒退三步,根據現在時間季節光向調整角度,也不管馮導如何不爽,暖黃光束從斜刺劈開,小哥面頰浮起舊式膠片的顆粒感。

“您看,頂光會把皺紋放大,削弱年代感。”

指尖忽然往下一墜,光暈恰似旗袍開衩處流淌的月色,“後者能模拟老式鎢絲燈從桌角漫上來。”

她側身立在室内,脖頸微動,燈線像焊在手裡。布景閣樓靜了,微擡保溫杯,雙唇碰到杯口。

“還有您看這場審訊戲,“時憬彎腰拾起掉地的劇本,細細撣灰,被花草茶浸透的聲線忽然劈開硝煙,清淩淩的,停在劇本第八場标注,“槍聲藏在電報節奏裡更符合情報傳遞邏輯。”

中性筆劃過紙面,将邏輯漏洞拆解放大,列出詳細完整的構想。從頭到尾不燥不吵,每指出一處,倒像幾分劇中主角從槍套裡緩緩抽出的勃朗甯,裹着絲綢仍透出金屬冷光。

老式座鐘指向下午四點半,馮導摘掉防風帽,額頭發汗,攥着搪瓷缸,抓起軍衣往道具沙發一摔。他亂丢的分鏡稿在時憬手上,按頁碼理好。

“照你說的,兩組鏡頭,不行閉上嘴。”

語氣仍硬。

攝影屏上是青磚審訊室鐵窗棂。燈光在女特務衣服切出細齒狀陰影,那截斜斜的光暈正巧漫過受刑者痛苦的手背。與頂光形成夾角,可見後頸汗珠。

槍擊聲撞碎在第三聲滴裡。發報機齒輪卡着節拍轉動,槍響像塊裂帛突然撕開空氣。

劇務小哥看着時憬低頭的側臉,她指甲在劇本“此處斷續槍響”橫向刮開,鼻梁微皺的都透着冰裂紋瓷器的疏離。

馮導盯着監視器光影。目光黏在回放精确還原的畫面,罵了句髒話,踹了腳軌道車,忽然爆發出笑聲:”小丫頭片子!"

隔着一輩卻互擲靈感的編導,碰撞的火星爆破之餘也會産生新的亮光。

時憬眸光在暮色裡無聲漫開。

秋冬相近,冷意卻不在同級,隻需一場濕冷凄冽的雨,便能割斷那秋僅存的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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