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不好起矛盾吧。
苗玉素來是軟綿綿的性格,早先叮囑過她,對鄰居要有禮貌。
她們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隻有母女倆相依為命,家裡沒有男人鎮場子,要是受欺負也沒什麼好辦法,隻能再搬家,麻煩得不得了,最好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嘴上多客氣點沒壞處。
衛喜尚且無法确定,自己這時候下樓,是不是一種找事的行為。
思及此,她低着頭,用力咬了咬唇,始終踟蹰不前。
時間的流速在底下嘀嘀咕咕的對話聲中,被無限拉緩。
仿佛過去了一萬年那麼久。
突然,一隻手從身後伸過來,輕輕按在衛喜肩膀上。
“……”
衛喜像隻受驚的兔子,條件反射般,飛快地扭過頭去看。
入目處,是少年人流暢精緻的下巴。
男生穿着三中的校服外套,拉鍊敞着,單肩背了隻黑色書包,整個人的氣質看起來很散漫随意。
他站在更高兩級的台階上,使得本就極高的身形,愈發顯得清瘦颀長。
也因此,第一時間,衛喜仰起頭,沒能看清他的五官。
男生将手掌從衛喜肩上收回,插回運動褲口袋,随即,漫不經心地笑了下,用氣聲開口:“别管她們說什麼。”
衛喜:“……”
見她愣愣呆呆的模樣,男生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頓了頓,又指了指耳朵,示意她可以用紙把耳朵堵上。
接着,男生繞開衛喜,大搖大擺地往樓下走。
衛喜聽到他清澈爽朗的聲音在下半層響起:“徐阿姨?早上好。大周末的,你們怎麼沒去菜場呢?”
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那倆鄰居阿姨已經停下說嘴,切換成笑眯眯的态度,應道:“紀嶼?今天還要上學啊?三中還蠻辛苦的嘛。”
男生:“沒,去比個賽。”
“哦哦哦對對對,上次聽你奶奶說,你好像是在忙什麼物理競賽?真厲害這孩子。”
“還是老紀夫妻倆會教孩子,聰明。我家那孫子要有紀嶼成績那麼好,我是要去普陀山燒高香咧!”
“……”
三人随意寒暄了兩三句,那倆鄰居的聲音便消失不見。
又等待片刻,男生沖着樓上喊了句:“你下來吧。”
聞聲,衛喜立馬大步走下去。
直到這會兒,她才算徹底看清男生的長相。
桃花眼、高鼻梁。
薄唇窄臉,輪廓分明。
白皙的膚色,再加上眉眼帶着笑意,氣質爽朗,襯得他整個人好像在發光一樣,硬生生點亮了光線算不得好的樓道。
總之,無論從什麼年齡段的審美來看,都是挑不出刺的姣好容貌。
衛喜盯着他看了幾眼,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刻意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在男生的映襯下,她好像更加陰沉,灰撲撲的,像一粒不起眼的塵埃。
偏偏,對方又朝她笑了下,開口:“你别放在心上。”
是說剛才的事。
衛喜心中百轉千回,臉上卻不顯,隻是點點頭,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遲疑數秒,複又低聲道:“我爸爸他是無辜的。”
衛成忠是兢兢業業的老實人,開了十幾年大卡車,在單位創造了零事故率的傳說,從來沒有疲勞駕駛過。
那個車禍,他明明是受害人。
當時,出租車司機認出了乘客是通緝犯,開了車内錄音錄像,踩着油門往警局開。
那個通緝犯很快察覺到不對勁,從後排上去搶方向盤。
兩人在車内發生肢體沖突,但油門沒松,車速不減,一路像離弦的箭一樣往前沖。
衛成忠恰好在路口轉向,與出租車側面相撞。
三人兩車,無一生還。
衛喜的爸爸,明明行駛符合交規,沒有任何過錯,但因為出租車裡有見義勇為的司機,他的處境便變得尴尬。
出租車公司為了宣傳表彰,給司機家中賠了大筆的撫恤金,還有新聞記者上門采訪,在媒體大肆誇贊這種見義勇為的行徑。
相比之下,衛成忠的一條命,就這樣輕飄飄地逝去,除了保險公司,仿佛沒人在意。
衛喜和苗玉拿了不算太多的賠償,離開一家三口住了十幾年的地方,搬來這裡。
但好像依舊逃不開被議論。
衛喜看到網上各種各樣的評論,本來覺得已經脫敏,不會在意,卻到底是沒忍住,在男生面前解釋了一句。
“……他也是受害者。”
男生顯然不知道衛喜身上有什麼故事,聽她小聲嘀咕,略顯詫異地挑了挑眉,沉吟片刻,不算敷衍地應聲道:“嗯,不管怎麼樣,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