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治郎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變成了一名異國的青年——他周圍的幾乎所有他本該陌生卻在夢中無比熟識的人都有着一副五官深邃的面孔,說着他本不應該聽懂但卻莫名地能夠理解含義的語言,包括夢中的他自己。
他是一名水手,是一艘名為法老号的巨型輪船上年輕的大副,他正直開朗,又有着豐富的航海知識,因此非常受到船主和船長的器重。
不過或許正因如此,他在船上也有相處并不融洽的對象——一位叫做騰哥拉爾的夥計。但是那又如何呢?他并不比自己更受器重,更何況自己也不是金路易*,不能奢求每一個人都能喜歡他。
他喜歡大海的廣袤開闊,但從未忘卻陸地帶給他的美好,因為在陸地上有他敬愛的年邁的父親和他心愛的美麗的未婚妻。
每一次的出海都仿佛對自然的一次挑戰,他是興奮的,也是不舍的,因為那意味着他要離開父親與未婚妻很長一段時間,但即便如此,航海都是充滿了未知與期待的——期待着下一片無垠的海域,期待着歸來之後與最愛的人們的重逢。
所以,如同每一次歸航時一樣,他的心中充滿了期待,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次的歸航等待着他的,是一場可怕的無妄之災。
這場無妄之災會在一瞬間讓他失去所有,他敬愛的父親,美麗的未婚妻,一直以來熱愛的海上生活,甚至是他的自由。
被以莫須有的罪名逮捕的時候,他始終堅信着自己很快就能被無罪釋放,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什麼都沒有做。正因如此,被逮捕的時候,他是憤怒的,但同時也是冷靜的。
可是,他的那份掩蓋住憤怒的冷靜還是在監獄暗無天日的關押之中被消磨掉了,他暴起,傷害了一名一直對自己還不錯的獄卒。
那之後,他在監獄裡徹底被隔離了,被特别對待地關押在離其他的犯人很遠的地方,據說離他最近的是一名已經瘋了的神甫。
他一開始覺得這并沒有什麼,畢竟本身并沒有犯下任何罪行的他也不想與那些盜賊、殺人犯之流的囚犯交流,但是他的想法随着時間的流逝開始逐漸改變了——監獄中的生活實在是太過閉塞了。
因為他被冠上的□□的罪名,所以他甚至不被允許去做苦工,也就是說他連像那些做苦工的犯人一樣擁有短暫的放風時間的權力都是奢望,這對于原本喜歡廣袤大海與航海冒險,仿佛天生向往自由的他來說是多麼孤寂與絕望的一件事情。
他從一開始的積極抗争,對前來審訊的官員,前來視察的審查員,對每一位有權利讓他被審判的人說——“如果我有罪,請槍斃我;假如我是被冤枉的,那麼就請還我自由。”*
但是沒有人答應他的請求,仿佛他就這樣被定罪了一般,永遠地蒙受莫須有的罪名污蔑,永遠地被關在地下監牢,失去自由。
他從一開始試圖尋求人的幫助,到開始向神明祈禱,向上帝祈求得到公正的審判,到開始唾罵上帝,沒有人也沒有神來幫助他。
他甚至開始祈求死亡——他已不再相信上帝,即便存在神明,也無法解救他這樣的無辜之人,那麼即使自殺,見不到上帝又如何呢?
當他堅決地拒絕獄卒送來的食物,閉目躺在肮髒破舊的小床上等死的時候,漆黑的複仇的火焰在他的内心靜靜地燃燒流淌着。
那是仇恨與時間醞釀之下,連神明也無法熄滅的複仇之火。
而當他聽到似乎是挖開牆壁的聲音的時候,幫助那個聲音打掩護的時候,炭治郎才發現,即便絕望到想要自殺,這個人心目中的希望也始終都沒有消失——而正是這種希望,仿佛掩埋在灰土中的餘燼,隻要暴露在空氣中,便會徹底引燃複仇的黑炎。
“三十四号——”
“炭治郎——”
獄卒的聲音和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同一時間傳來,炭治郎猛地睜開眼睛,一瞬間,那模糊的,在地下幽暗的燈光下不太看得清五官的獄卒的臉連同那座暗無天日的監牢一同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取而代之的,是在晨光熹微中拉開馬車的車簾,朝馬車裡看過來的,黑發雪膚,恍然間仿佛高潔白鶴一般的少女。
“千鶴小姐——”炭治郎坐起身,下意識地呼喚少女,但或許是之前的夢境的緣故,他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到——或許有些失禮,但他覺得,千鶴小姐比“他”的未婚妻梅爾塞苔絲,那名迦太羅尼亞村落裡以美貌出名的少女還要美麗許多。
如果是千鶴小姐的話,大概會在自己的表哥膽敢口出惡言冒犯自己心上人的時候,就讓對方吃到足夠的教訓而不是用“自殺”來威脅對方了吧——所以說,他為什麼要把千鶴小姐與梅爾塞苔絲相比呢?
站在馬車外,擡起一隻手去掀車簾的千鶴看着坐在馬車裡明顯有些神不屬思的炭治郎,有些好笑地挑起了一邊的眉:“你叫我什麼?”
炭治郎猛地回過神來,徹底從夢境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了自己到底身處何方,于是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在千鶴笑意盈盈的注視下慢吞吞地吐出:“——抱歉,姐姐。”
千鶴笑着說道:“正好旁邊有水源,去洗一下臉提提神吧,我可愛的弟弟,炭治郎。”
千鶴臉上的笑容在聽到炭治郎叫她姐姐的時候變大,在她刻意強調“可愛的弟弟”的時候更是将雙眼笑成了兩彎琥珀色的新月。
炭治郎看着這樣的笑容,心底的那一絲别扭突兀地煙消雲散了。
他覺得自己不那麼情願叫千鶴小姐“姐姐”大概是因為他是家中的長子,習慣了站在“兄長”的角度照顧人,少有這樣的體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