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寶玉自打重新戴上通靈寶玉,那神志便漸漸恢複如常了。連着好幾日,經太醫精心調配藥劑療治與悉心調養,他的身子骨也日益康健起來。往昔那慘白面色,漸漸泛起了紅潤之色;原本黯淡無光的雙眸,也重又煥發出奕奕神采。曾經的活力與朝氣,又緩緩回到了他身上,整個人再度洋溢出蓬勃生機。
賈政每日瞧着寶玉這般轉變,心裡那塊高懸許久的大石頭,總算是慢慢落了地。這些日子,他的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兒,時刻擔憂着寶玉病情反複。如今眼見寶玉痊愈,滿心的憂慮瞬間煙消雲散,心境也随之安定下來。
當下,賈政将家中諸事細細打量一番,自覺并無什麼火燒眉毛的急事。于是,心思便轉到家族的其他事宜上去了。他猛然想起賈赦,那命運依舊懸而未決,赦令遲遲未到,也不知何時才能等來赦免的消息。這樁懸而未決的事兒,就像一片陰霾,沉甸甸地壓在他心頭,令他憂慮不已。沒過多長時間,噩耗傳來,賈赦竟在獄中亡故了。隻因他身犯重罪,賈府又已然敗落,這喪事也隻能草草操辦。賈政聽聞,心中又是一陣悲戚哀傷。
與此同時,老太太的靈柩在寺廟裡已然停放許久。賈政每日一想到此事,心裡便隐隐作痛。在他看來,老太太一生大半時光都在南方度過,南方是她的根,是她的故鄉,更是她靈魂該栖息的地方。唯有讓老太太歸葬故鄉,才算是對她最好的緬懷與敬重。
賈政一番深思熟慮之後,心意已決,定要将老太太的靈柩送回南方安葬。主意既定,他即刻喚來賈琏,一同商議這樁關乎家族的大事。
賈琏聽聞賈政的決定,心裡深以為然,趕忙躬身說道:“老爺這想法實在是妥當至極。如今趁着丁憂之際,把這事兒妥善辦理了,當真是上策。往後老爺要是複了職,必定公務纏身,到那時可就難有這般充裕的時間與機會了。隻是眼下父親不在了,這事兒又這般重大,侄兒我不敢擅自做主。老爺這主意雖好,可一路護送靈柩,那花銷可不少,算下來約莫得幾千兩銀子。如今衙門緝贓艱難,這筆錢實在難以追回填補空缺。”
賈政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地說道:“此事我已然拿定主意。因大老爺仙逝,這才喚你來,咱們一同商量個辦法。你因家中事務纏身,不便遠行,家中又尋不出合适之人能擔此重任。我打算将幾口棺材一并帶回南方,可我一人實難周全。至于所需的銀子,我琢磨着隻能從别處設法借來,想來應能應付這趟開銷。”
賈琏聽了,面露難色,緩緩說道:“如今這世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人情也淡薄得很。老爺正值丁憂期間,行事諸多不便;再者,大老爺又剛仙逝。在這種情形下,想要一時借到這麼多錢,談何容易啊。依侄兒之見,恐怕隻能拿家中的房産地契去抵押了。”賈政聽了這話,皺起眉頭說道:“咱們住的房子乃是官府所蓋,幹系重大,怎能輕易動它?”
賈琏趕忙解釋道:“住房自然是動不得的。隻是家中外頭還有幾所閑置的房子,不妨把它們出售或是抵押出去。等老爺複了職,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便是。隻是老爺這般年紀,還為家中之事操勞奔波,侄兒們瞧在眼裡,疼在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賈政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老太太的事,那可是頭等大事,理應辦好。你隻要在家謹慎行事,把各項事務都妥善處理了,便足夠了!”
賈琏恭恭敬敬地應道:“老爺放心,侄兒雖說愚鈍,但在大事上絕不敢有絲毫懈怠,必定會認真辦理。況且老爺回南方要多帶些人手照應,留在府中的人有限,費用勉強還能應付。即便老爺路上盤纏短缺了,途經賴尚榮那兒,也可向他求助一二。”賈政聽了,面露不悅之色,說道:“自家的事兒,怎能去麻煩外人?此事休要再提。”
賈琏見賈政心意已決,便不敢再多言。得知賈政的安排後,他當即表示全力配合,而後迅速離開房間,心裡暗自盤算着籌備資金與安排路上諸事。賈政看着賈琏離去的背影,見他行事果斷,心中不禁稍感安慰。随後,他來到王夫人處,神色鄭重地囑托她暫時掌管家中事務,務必确保家業安穩。
與此同時,賈政也在為即将到來的旅程做着極為細緻的準備。他懷着對母親的深切思念與無盡敬意,親筆寫下了上報送慈柩回故鄉以全孝道的折子:
請求恩準送母慈柩歸葬故土以全孝道折
臣賈政,忝列朝班,承蒙聖恩,得以在朝為官。多年來,深受皇恩眷顧,無以為報。近因家母年事已高,不幸辭世,噩耗傳來,臣悲痛欲絕,恨不能以身代之,以解母親之苦難。憶往昔,家母對臣諄諄教誨,慈愛有加,其恩情如浩瀚江海,難以報答。如今,臣欲盡人子最後的孝道,送母慈柩歸葬故鄉,讓母親在生她養她的故土安息。
然臣身負官職,職責所在,不敢擅自離京。故特上此折,誠惶誠恐地懇請陛下恩準臣暫時離京,護送家母慈柩歸籍。臣已命人精心挑選吉日,拟定啟程之日,力求諸事順遂。臣在此鄭重保證,待料理完家母後事,即刻返程回京,繼續為朝廷效力,竭盡所能,不負陛下對臣的殷切期望。
伏望陛下體恤臣的一片拳拳孝心,恩準臣之所請。臣将不勝感激,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謹以此折,上達天聽。
臣賈政敬呈
且說家中寶玉,經這段時日調養,已然痊愈,重現往日生氣。自此,寶玉、賈蘭皆潛心向學。隻是賈環心性未定,好結交強徒,賈政訓罵數次,卻仍未改過。
賈蘭則在武藝上嶄露頭角,常騎馬射箭,一心追求武藝精進。賈政看在眼裡,喜上心頭。李纨也是一心培養賈蘭,盼他日後能錦袍加身,光宗耀祖。
這日,賈政喚來賈琏,神色凝重囑咐道:“後年秋闱乃科舉大比之年,寶玉、環兒便可應試。蘭兒雖年紀尚小,也可參加童試。你務必讓寶玉帶着他們赴考。若他們之中有人能中舉人進士,那對咱們家族而言,可是莫大的榮耀,亦是恢複家族聲名的良機。”
賈琏與衆人聽了賈政這番話,紛紛躬身行禮,以示敬意與服從。衆人齊聲稱,定會竭盡全力,保家中年輕一代在科舉中取得佳績,為家族增光,重振家族昔日輝煌。
賈政忙着籌備送老太太靈柩歸鄉一事。他遞上折子,懇請送靈柩回故鄉盡孝,言辭懇切。又親自翻查典籍,問詢有經驗的老人,挑了個吉日,想着在這天啟程,好讓老太太靈柩早日歸鄉安息。
諸事安排停當,賈政便一心靜候聖上批複,隻盼能早日啟程,辦妥這樁關乎家族孝道的大事。可怪哉,聖上的批複卻遲遲未到。日複一日,賈政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暗自忖度,莫不是折子呈遞途中出了差錯?又或是聖上另有考量?這般不明不白,着實令他憂心忡忡 。
這日,天色暗沉如墨,似被一塊巨大灰布嚴嚴實實蒙住,烏雲層層堆疊,瞧着便要有一場狂風暴雨。賈府榮禧堂内,往昔的富貴氣派全然沒了蹤影,四下裡彌漫着壓抑氣息,憋悶得人幾近窒息。
榮禧堂上,賈政、賈珍等一衆賈府之人,皆身着素色麻衣,面容憔悴,神色凝重得仿佛肩頭壓着千鈞重擔,規規矩矩地分列兩側。他們眼神中滿是憂懼,不住地朝門口張望,靜靜等着那足以左右家族命運的關鍵時刻到來。
沒多會兒,一陣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堂内令人壓抑的死寂。新任大司馬兼京營節度使賈雨村,身着莊重官服,衣角随着疾步獵獵作響,雙手高高捧着聖旨,面色冷峻,大步邁進榮禧堂。他身旁跟着身形魁梧的錦衣衛堂官林峰,這人原是賈雨村任應天府尹時的門子,二人曾有恩怨糾葛,如今卻又重歸于好。林峰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警惕地掃視着周遭。随後,一隊全副武裝的衙役魚貫而入,他們身着黑色勁裝,腰間佩刀寒光閃爍。刹那間,榮禧堂内氣氛緊張到了極點,仿佛一點即燃。
賈雨村穩穩站定在堂中,身姿筆挺如松,目光仿若利刃,淩厲地掃過在場衆人,不放過任何細微表情。緊接着,他緩緩展開手中明黃色的聖旨,動作沉穩有力,聲音洪亮威嚴,在堂内久久回蕩 :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茲有甯國府、榮國府兩府,承蒙曆代皇恩,盡享榮華富貴。本應忠心耿耿,報效君王,恪守臣子之道,以勤勉奉公、清正廉潔為己任。然而,近來經朝廷查實,該兩府竟有高達八萬五千餘兩的官銀巨額虧欠。朕心懷仁慈,屢次施恩寬限,期望其能盡快賠補虧空。若其能感恩戴德,銘記朕之成全之恩,理應殚精竭慮、盡心竭力,為朝廷效力。可事實卻令人痛心疾首,他們不但不感恩圖報,反而心懷叵測,将家中财物暗自轉移至他處,妄圖隐匿罪證,惡!著大司馬兼京營節度史賈雨村,即刻将賈珍、賈政兩府家中财物,盡數予以固封看守。同時,将兩府重要家人,立即嚴厲緝拿歸案;家人之财産,亦著一并固封看守,不得有絲毫遺漏。欽此。”
賈雨村宣讀聖旨完畢,目光冷漠地在衆人臉上一一掃過,聲音透着徹骨的冰冷:“諸位,接旨吧。”賈政等人瞬間臉色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微微顫抖,雙手哆哆嗦嗦地伸出,去接那道仿若有千斤重的聖旨。
賈政雙手接過聖旨,身子晃了晃,勉強穩住身形。這時,賈雨村上前一步,對着賈政說道:“政爺,晚生得罪了。隻是公務在身,身不由己。待晚生履職之後,必定即刻向聖上懇請恩旨,為您降恩,還望政爺體諒一二。”
随着查抄的深入,賈府的秘密賈政擡起頭,眼中神色複雜難辨,既有怒火中燒,又含不甘之意,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他直直盯着賈雨村,沉默良久,方緩緩開口道:“雨村呐,你如今身居高位,行事自是有你的緣由。隻是我賈家興衰,幹系重大,往後你可莫要忘了今兒個我這番話。”
賈雨村微微低頭,眼中閃過一抹旁人難以察覺的閃躲,嘴上卻趕忙應道:“政爺盡管放心,晚生必定銘記于心。”
賈雨村轉而又對着衆人冷冷說道:“今日這些事,皆是奉聖上旨意行事。還望各位莫要為難在下,徒增事端。”言罷,微微拱手,便帶着手下人轉身欲離去。隻留下榮禧堂内賈府衆人,遭受這沉重打擊,滿心悲戚,全然沒了主意。
賈雨村微微皺眉,朝原忠順王長史、新任錦衣衛堂官林峰使了個眼色。林峰心領神會,當即高聲下令:“來人呐,即刻動手,不得有絲毫延誤!”衙役們仿若潮水一般四散開來,迅速朝着各個房間沖去。
隻見一名衙役伸手粗暴地扯下牆上一幅珍貴的唐寅畫作,“嘶啦”一聲,畫紙撕裂開來,衆人見狀,皆是一陣驚呼。又有幾個衙役闖進内室,将一箱箱珠寶奮力拖出,珍珠瑪瑙滾落一地,被無情地肆意踐踏。
李纨聽聞動靜,趕忙從稻香村匆匆趕來。瞧見此番景象,隻覺眼前一黑,險些昏厥過去。她跌跌撞撞地跑到賈政面前,哭喊道:“老爺,這可如何是好呀!咱們賈府怎會落得這般田地!”賈政閉了閉眼,滿心都是絕望與憤懑,一時竟無言以對。
王熙鳳原本在房内養病,聽聞賈府遭抄家,強撐着病體起身。她趕到榮禧堂時,恰好看到衙役在查封她的屋子,那些多年積攢下來的體己财物被一件件往外搬。她雙眼圓睜,不顧一切地沖上前去,卻被衙役一把推倒在地,那衙役還惡狠狠地罵道:“大膽刁婦,竟敢阻攔朝廷公務!”王熙鳳癱坐在地,眼神空洞,口中喃喃自語:“完了,一切都完了……我這一輩子的心血呐!”
此時,王夫人心急如焚地從外面趕回,看到家中一片亂象,頓時目眦欲裂。她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揪住一名衙役的衣領,質問道:“你們憑什麼!憑什麼抄我賈家!我賈家世代忠良,到底犯了何罪!”林峰見狀,冷哼一聲:“放肆!還敢反抗?來人,把她拿下!”瞬間,數名衙役一擁而上,将王夫人死死按住。
寶玉從園子中匆匆跑來,衣衫不整,神色慌張。看到眼前這般混亂不堪的場景,他呆立當場,仿若置身于一場可怕的噩夢之中。當看到平日裡敬重有加的長輩們如此落魄,淚水瞬間奪眶而出。突然,他發瘋似的沖向賈雨村,喊道:“賈雨村,你為何要害我家!我家待你不薄,你怎可如此絕情!”賈雨村側身躲開,面色陰沉地說道:“寶玉,你也莫要放肆!如今賈府犯下彌天大罪,誰也救不了!你且莫要再胡來,免得牽連自身!”
李纨在一旁,強忍着悲痛,扶起癱倒在地的王夫人,哽咽着說道:“奶奶,您先起來,咱們得想法子啊,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王夫人卻像沒了骨頭一般,有氣無力地說道:“還能有啥辦法喲,這是天要亡我賈府啊!咱們再怎麼掙紮也是徒勞。”
這時,趙姨娘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頭發蓬亂,眼神中卻透着一絲詭異的興奮。她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叫嚷着:“報應啊,這可真是報應!平日裡你們一個個作威作福,現在好了吧,遭天譴了!這都是你們自個兒作孽得來的!”賈政聞言,怒目而視,喝道:“趙姨娘,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胡言亂語、添亂!還不給我閉嘴!”趙姨娘卻滿不在乎,依舊罵罵咧咧個不停 。
轉瞬之間,衙役匆匆來報,言在甯國府緻遠齋書房之中,查獲與義忠親王一族私下往來的信函若幹。賈雨村接過信函,細細覽畢,臉色陡然一變,寒聲說道:“賈珍,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自勾結内府,犯下這等大罪!”賈珍聽聞此言,如遭五雷轟頂,雙腿一軟,癱倒在地,冷汗不停地從額頭滲出,須臾間便濕透了衣衫。
且說在榮國府那極為隐秘的密室,衙役們一番仔細搜尋,竟尋得數箱不知來曆之物。待開箱查驗,但見金銀珠寶堆積如山,美玉古玩琳琅滿目,在燭光映照下,璀璨奪目,令人目眩神迷。
賈琏見此情景,急忙搶前一步,神色焦急萬分,連忙分辯道:“這是昔日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爺托付寄存之物,自我接手之後,從未打開看過,實在不知裡面竟是這般貴重财物。”
賈雨村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走到箱前,目光緩緩掃過箱内财物,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譏諷道:“哼,甄府早已被查封,如今這些财物卻在賈府出現。賈府私藏罪犯财物,證據确鑿,還有什麼話可說!”
一時間,賈蘭緊攥雙拳,穩穩地站在一旁,眼中閃爍着與其年紀極不相符的堅毅光芒。而賈環此時卻早已吓得沒了蹤影,慌慌張張地逃去避禍。
夜幕悄然降臨,被查封的屋舍貼上了封條,那封條在凜冽寒風中嘩嘩作響,更添幾分蕭索與凄涼。衆人皆被衙役押解着,黯然離開榮禧堂。此時,賈府上空,烏雲層層壓頂,雷聲轟鳴不斷,暴雨傾盆而下,仿佛要将這曾經繁華無比的家族痕迹,一并沖刷殆盡。
夜色深沉如墨,賈政與王夫人被押至榮國府外二十裡的獄神廟囚禁。在那昏暗的囚室之中,二人相對而坐,唯有燭火噼裡啪啦的聲響相伴。許久,兩人都沉默不語,眼神交彙的瞬間,皆是滿心的迷茫與恐懼。家族未來的憂患,如同一塊巨石沉沉地壓在心頭,讓人感到無比沉重,難以釋懷。
“我們必須振作起來。”許久之後,賈政打破了這份死寂,聲音雖低沉,卻透着無比的堅定,“為了賈府,我們不能就此倒下。縱然前路荊棘叢生,充滿坎坷,也一定要尋出生路,讓賈府能夠重振旗鼓。”
恰在此時,寶玉被押解至此,隻見他頭發淩亂,神色迷茫,身軀微微顫抖。聽到賈政的話,寶玉猛地驚醒,“撲通”一聲跪倒在賈政面前,淚水奪眶而出,哭着說道:“父親,孩兒不孝,往日隻知道嬉戲玩樂,荒廢了學業,沒能為家族分憂解難。如今遭遇如此大難,孩兒一定洗心革面,奮發圖強,幫助父親重振賈府。”
賈政望着跪地的寶玉,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往昔對寶玉嚴加管教卻未能如願的懊悔,又有此刻看到兒子決心擔當重任的欣慰。他長歎一聲,俯身将寶玉扶起,說道:“寶玉,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們家遭遇這等變故,正需要你我父子齊心協力,共同渡過難關。”
王夫人在一旁早已哭得淚如雨下,聽到父子二人的這番言語,連忙擦拭眼淚,說道:“寶玉,你能有這樣的心思,便是我們家的希望所在。往後一定要刻苦攻讀,千萬不要再讓我們失望了。”
恰在此時,獄卒前來傳話,說是外頭有個自稱茜雪的女子,帶了些衣物吃食,想要面見寶玉。寶玉聽了,微微一怔,旋即對賈政說道:“父親,這茜雪原是孩兒身邊的丫鬟,往昔因些事端被攆了出去,不知此番前來所為何事……但想來,定是聽聞咱家出事,特來幫襯的。”賈政微微點頭,示意獄卒将茜雪帶進來。
不多時,茜雪身着素白衣衫,神色匆匆入内。一見到寶玉,她急忙上前拉住他的手,眼眶泛紅,說道:“寶爺,我聽聞賈府出了事,心裡急得像着了火,趕忙就來了。這些日子,您可受苦了。”寶玉大為感動,說道:“茜雪,難為你還記挂着我,不怪我。如今我賈府落魄成這樣,我……”說着,聲音便哽咽了,幾欲落淚。
茜雪轉頭看向賈政與王夫人,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說道:“政老爺、夫人,茜雪雖說身份低微,可與寶爺主仆一場,情分還在。如今賈府有難,我願拼盡全力幫襯。正巧我夫婿是這監獄的官員,得了他提供的方便,才得以進來寬慰寶爺。”賈政打量着茜雪,見她眉清目秀,言辭懇切,心中不禁一動,說道:“茜雪,你這份心意,我賈家記下了。隻是如今這局面,唉……”
茜雪趕忙打斷賈政的話,說道:“政老爺,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我夫婿在這京城,也結識了些朋友,說不定能想法子尋出轉機來。”賈政聽了,眼中閃過一絲希望,忙道:“若真能如此,你和你夫婿對我賈家的大恩,我們定當湧泉相報。 ”
賈政言罷,茜雪微微欠身,神色笃定道:“老爺放心,我和夫婿定會全力以赴。實不相瞞,我夫婿與神武将軍馮唐之子馮紫英相熟,馮紫英和朝中一位禦史大人有些交情,聽聞這位禦史大人剛正不阿,時常在皇上面前敢言直谏,她有位小妾傅秋芳也與我們相熟,方便遞話。我們打算求他在聖上面前提及賈府之事,為賈府說些公道話。”
賈政與王夫人聽聞,眼中皆是一亮。賈政拱手道:“若能得這位禦史大人相助,我賈家便多了幾分生機。隻是這疏通關系,恐怕還需些銀錢打點,如今我賈府……”說到此處,賈政面露難色。
茜雪連忙說道:“老爺不必憂心,銀錢之事,我和夫婿會盡力籌措。我夫婿這些年也略有積蓄,再向親朋好友轉借些,想必能夠湊齊。”寶玉在一旁,感動得熱淚盈眶,說道:“茜雪,你如此費心,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茜雪輕輕搖頭,說道:“寶爺,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想當年在府裡,您對我諸多關照,如今您有難,我自當傾盡全力。”
正說着,獄卒又匆匆走進來,神色有些緊張。衆人皆是一愣,賈政問道:“又發生何事了?”獄卒道:“老爺,外面來了一群人,自稱是賈府往日的家仆,聽聞賈府落難,他們湊了些散碎銀子,還有自家做的幹糧,說是要給老爺和公子們送來。”
賈政等人聽了,心中大為震撼。王夫人忍不住落淚道:“沒想到,我賈府落魄至此,還有這些舊仆記挂着。”賈政長歎一聲,說道:“快讓他們進來吧。”
不多時,一群衣着樸素的人走進牢房,見到賈政,紛紛跪地磕頭。為首的一位老仆顫聲道:“老爺,我們來晚了。這些年,承蒙賈府關照,如今賈府有難,我們也想盡份力。”說着,将手中的包裹遞上。
賈政接過包裹,眼眶泛紅,說道:“你們有心了。我賈政何德何能,竟讓你們如此惦記。”
此時,牢房内的氣氛既凝重又滿含溫情。衆人圍坐在一起,商議着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茜雪提出,除了求禦史大人幫忙,還可發動夫婿的人脈,在民間收集賈府往日行善積德的事迹,宣揚出去,以博得百姓的同情與支持,說不定能傳到聖上耳中。
衆人皆覺此計可行。賈蘭在一旁默默聽着,心中暗自盤算,自己雖年幼,但也不能坐以待斃。他決定趁這段時間,日夜苦讀,若有機會參加科舉,定要高中,為家族争光。
幾日後,茜雪帶來消息,說已與馮紫英聯系上了,馮紫英已和禦史大人等朝廷官員接上了頭,禦史大人答應會找合适的時機在皇上面前提起賈府之事。同時,賈府舊仆們在民間四處奔走,宣揚賈府的善舉,百姓們聽聞後,對賈府的遭遇多有同情,輿論漸漸有了轉機。
而在獄中,賈政與寶玉等人并未閑着。賈政每日給寶玉和賈蘭講學,傳授經世之道與為官之德。寶玉也一改往日的散漫,專心緻志地學習,他深知,此刻家族的命運,或許就系在他們身上 。
那日,陽光透過雲層,稀稀落落灑在榮國府的斷壁殘垣上,卻沒帶來暖意。錦衣衛堂官林峰,一臉冷峻,帶着手下,把賈政等人押到賈府梨香院。他頓了頓,展開明黃色聖旨,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着對甯國府、榮國府查封并令錦衣衛将兩府家奴就地拍賣、遣散。查工部員外郎賈政,因家族虧欠國庫受牽連。此雖祖輩之過、族人所累,但賈政未及時察覺禀報,有失察之責。朕念往昔情分,本應嚴懲,以儆效尤。然又念賈政曆年為官清正、頗有政績,特賜生機。自即日起,貶賈政至儋州,以示懲戒。爾等即刻啟程,不得有誤!甯國府家産充歸國有,榮國府府邸及财産賜大司馬兼京營節度使賈化。原由賈政母親監護的揚州林如海府邸,賜錦衣衛堂官林峰。準東平郡王及大臣賈化奏請,将京都蒜市口賈代善所置房屋十七間半“三進院落”,留予賈家遺屬在京居住。其餘相關人等,待查明真相另行定奪。欽此。”
聖旨讀完,林峰面無表情把聖旨卷起,遞給賈政。賈政雙手顫抖接過,瞬間臉色慘白,像被抽去生氣。林峰說:“政爺免了大罪,這是賈雨村大爺上書請旨,聖上降恩的功勞。事已至此,政爺當感恩,好自為之。”說完便離開府院。
送走林峰,賈政和王夫人相對無言,隻覺天塌地陷。賈政臉色愈發難看,他知道,此番去儋州,路途艱險,怕是再難回來。王夫人忍不住悲戚,淚水滾落,她緊緊攥住賈政的手,似要撐起這個家。
“老爺,咱們可咋好啊?”王夫人聲音顫抖,滿是無助。
賈政重重歎口氣,眼裡閃過堅定。“夫人,不管前面啥樣,都得咬牙挺住。我雖被貶,可家族、孩子都在,就有希望。為了他們,咱們得撐下去,這是責任。”
賈政回書房,屋裡墨香依舊,卻驅不散心中陰霾。他顫抖着手,展開常讀的泛黃韓愈詩稿。詩稿字迹有些模糊,可每字都直擊心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他輕聲低吟,滿是哀痛感慨。王夫人站在一旁,默默流淚。她想起蘇轼,同樣才華橫溢,卻仕途坎坷、被貶異鄉。如今夫君也遭此難,怎能不讓她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