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瑞爾家的午餐正式開始。

雖然在這個時代，晚餐才是英國人心中的正餐，但作為富裕的外貿商，沃瑞爾家的午餐依然豐盛。

沃瑞爾夫人更是想起昨天公主在卧室裡對着甜點那掩飾不了的震驚，今天上午特意換了菜譜，拿出了最高規格的午餐。

現在鋪着雪白桌布的餐桌上，大銀盤子裝着正菜，那就是混着奶油和紅酒醬料的冷烤肉，旁邊是銀碗裡裝着的洋薊蘆筍牛油沙拉，還有大量的腌菜和奶酪，百利酒，巧克力酥餅和燴水果做為甜品，沃瑞爾先生時常說，這些菜就算招待大法官閣下都綽綽有餘。

朱麗葉扶着凱拉布的手走到餐桌，優雅落座，她看向餐桌上銀盤子裡的佳肴。

“這都是東西啊！”

東方和西方在口味上的代溝毫無疑問太深了，沃瑞爾家最好的午餐佳肴，在朱麗葉看來莫名其妙的。

抹了大量奶油之後放涼的烤羊肉？

冰冷的薊菜拌牛油？

煮水果？

你們維多利亞時期的美味佳肴，真是奇思妙想啊。

朱麗葉目光落在那一盤用東方香料炖煮到軟爛的水果上，腦海裡不由掠過自己熟知的各種美食，終于忍不住将一些嫌棄，流露在了目光裡。

由于她此刻正端着公主的氣質，這更像是一種有教養的為難情緒，看起來格外的真心實意。

于是，沃瑞爾先生和太太看着明明已經饑腸辘辘的東方“公主”，面對如此豐盛的菜肴，不但不打算品嘗，竟然露出一種為難的表情，仿佛這些菜肴配不上自己的身份。

“她可能真的是一個公主吧？”沃瑞爾先生不由想到：“不然我想不到還有誰會嫌棄我家的菜肴。”

沃瑞爾夫人則深知，幸好現在大庭廣衆之下，公主的個人修養又很好，不會和昨晚在卧室裡一樣嫌棄得明明白白，不然自家男人豈不是更受不了。

現在所有人都看到東方公主面對滿桌子佳肴卻左右為難的樣子。忽然她仿佛是妥協了，打算強迫自己食用一些，但是那盤香料燴水果似乎格外刺激這位來自東方香料之國的公主，因為她把這個盤子推開了，并示意凱拉布把牛油沙拉裡面的牛油倒掉。

仿佛她在自己富裕的祖國已經吃油吃肉吃甜食吃到膩味，現在隻想要一些爽口清淡的飲食。

連沃瑞爾先生的男管家都開始感歎了：“恐怕她真是公主，這樣自然表現出來的對于肉食的嫌棄，一般的富家千金絕對做不到。”

這時，她們發現公主似乎對餐具有了一些想法。她讓凱拉布附耳過來，低聲說了一些什麼，沃瑞爾給自家男人解釋說公主的英語非常糟糕，聽和說都不太行，但是侍女凱拉布卻能用古怪的口音說一些不連貫的英語單詞。

凱拉布生澀的開口了：“找木匠來！”

沃瑞爾的園丁兼木匠被叫了進來，他見到那位公主步出室外，從樹上折下兩根粗細适中的枝條交給他，并讓侍女告訴她：“九英寸，小指粗。”

他一頭霧水，在凱拉布的監督下用最快的速度打磨了這樣兩根一頭方形，一頭圓尖，小巧新奇的棍子遞給凱拉布。凱拉布把棍子在水裡洗幹淨，雙手捧到了公主面前。

然後他們所有人就看到公主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手法，操縱兩根棍子靈活地從沙拉碗裡夾起了一根滑溜溜的蘆筍，優雅地送入口中。

等到公主靈巧地夾起裹着牛油的青豌豆的時候，從男女仆人隊伍裡甚至傳出了小小的驚呼。

大家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餐具，仿佛魔術一樣不可思議。

沃瑞爾夫人也大開眼界，伸手拍自己的丈夫，卻見丈夫一臉震驚。“夫人啊”沃瑞爾先生說：“她可能真的是極東之地遠道而來的貴族公主小姐。”

沃瑞爾先生想起了早年的經曆，他跟船到了大陸的另一側，那裡印度人用紅色香料塗滿額頭，馬來人坐在地上吃魚，東瀛島的人把白米飯捏成飯團裹着海帶，用手放進嘴裡。

直到他偶然見到了一家貴族，乘豪華的船在馬六甲附近的海上經過，他窺探到對方一家人都坐在精緻的毯子上，用同樣的兩根小木棍，靈巧地吃着瓷碗裡的大餐。

他還記得有人告訴他，這是貴族，真正的貴族。

年輕的沃瑞爾先生不理解：“這是什麼貴族？”

然後他看到手裡捏着海帶飯團的東瀛人和手裡握着香蕉米團的馬來人露出憧憬的神色，那是東方的帝國，那是号稱世界中央之國。

那是他們祖祖輩輩的天朝上國。

多年後，一個東方面孔的女子，在他的餐桌上，堅持用同樣的餐具，靈巧地夾起了他沙拉裡的豌豆。沃瑞爾先生在那一瞬間，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馬六甲附近那一家貴族的華麗座船。

他的腦海裡再次浮現那些亞洲人憧憬的神色，還有那個詞，那個亞洲人敬畏說出的陌生詞彙：“天朝上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