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輕渺。風再大些,許就散了。
她卻似很知足于這低吟淺唱,仍用那輕渺的聲音,唱到那句“不應有恨”。
夏行謙上次聽見她歌聲,是夏日的演唱會。
那樣熱烈的台下誰都不會追求悅耳,呐喊般的聲音更像是一種宣洩,他現在回憶起來都有些忍俊不禁——當然,和夏陟的魔音相比她還是遜色了不少。
這會兒第一次聽到了她這樣纖細輕柔的嗓音,倒讓他微微怔愣了。
很難闡明心底滋生的微妙心緒該如何定義,隻能确認這一瞬想要聽見更多。
但紅燈亮起,他們在道口停下了腳步。
行人紛紛駐足,漸漸積壓在這道口,宋延嘉收了聲音。
夏行謙垂眸,看了一眼她神情,仍是帶着清淺的微微笑意,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麼而開心。
她停下的地方,正好是整阙詞的結尾,那最終與月相伴千古的名句。
他在心底默默回想。
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七歲稚子尚能娓娓道來。
對于他而言,竟會覺得太陌生。
所謂影響到夏陟學習的,家裡的事,都與他息息相關。
那大約是他最後一次将章城幹休所的老房子當作“家”的時候。
也是他哥哥哪怕支持他卻也無法理解他的時日。
他确實不愛回望,因為能想起來的總是霧蒙蒙的一幀幀灰色場面。
這會兒,托這詞句的福,竟然有一處鮮亮了不少。
五年前,離開章城前,元旦都未至的、最後的冬日裡,他赴兄長的宴、喝餞别的酒,最終看着兄長喝到爛醉如泥、甚至灑了淚。
夏明誠說,你的路誰也不能插手,誰也幫不上什麼,但你記得,我永遠是你哥。
即使杯水車薪,他那時給了弟弟幾乎所有的積蓄。
其實回京半年之後夏行謙就還上了那筆錢,翻了數倍還的。但他知道再多的金額也無法真正的徹底償還清算那筆債務。
夏陟有過的憂郁,足以讓他窺見三口之家裡爆發的争執。
即使他習慣了沉默,習慣了不過問。
快要走出美食街,本就慢悠悠的宋延嘉腳下更顯出幾分踟蹰。
“……那家糕點店,”她終于徹底停下來,皺了皺鼻子,而後一個回身,指向剛路過的明亮店面,“好香哦。”
夏行謙跟着轉身,看見了還算眼熟的标牌。他笑了一下。
“嗯,好像挺有名。前兩天還聽見同事在聊。”
他偶爾會撞見總經辦閑聊摸魚的現場。
這會兒恰好人不算多,宋延嘉躍躍欲試:“那我買點。”
夏行謙跟上去,和她一起步入暖色的燈光下,他們一起排隊。
她東張西望,先看海報的推薦項,又隔着玻璃櫥窗細細打量,研究品類的神色極其認真,堪稱嚴謹。
最後從酥皮點心到肉松小貝,選了好些。
夏行謙習慣了在這種時刻為她結賬,但是宋延嘉這次竟然沒給他機會。
迅疾掃碼的動作怎麼看都有點刻意,她一邊接過紙袋一邊又迅速和他解釋:“這是我要帶給朋友們的。”
“理所當然是我付錢!”她振振有詞,又飛速補充了一句,“而且還有一份送給您的!”
就,總不能是她請他,他買單吧?
她決絕如此,夏行謙隻好認命。
宋延嘉于是又成功塞給他一盒熱量炸彈,夏行謙從善如流地收了。
但他心想,他的健身教練朋友恐怕會協同營養師朋友一起把他的脖子抹了。
夜色已深,他們都沒有再逗留了。他送女孩兒回學校。
沒有再起話題,她盯着車窗外的燈火看了一路,她總喜歡這樣做。
直到要下車,她轉回來沖他露出一個相當燦爛明媚的笑,說:“再見啦。”
而後開開心心地走了,甚至沒想起回頭看一眼。
夏行謙沒有急着開車,安靜坐在車裡,也說不清是想等什麼,也許隻是難得真正休息。頂燈亮着,不刺目但剛好帶來幾分暖意;車窗搖下了些許,秋夜的風雖然寒涼卻清爽無比,讓人心也清明。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餐桌上收到那封信以後,她好像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
至少是在努力地松懈下來。
哪怕這相處的時間裡,她并沒有機會去看一看信件的内容。
他竟然覺得松了口氣。也許是為她那消退的拘謹。
卻也一時,有些不敢想,自己究竟在信裡寫了怎樣的文字。
放空了一會兒,他拿出了手機。
縱使是節慶,也還是有十數條關于工作的消息。此外,更多的是繁複卻無趣的、模闆似的寒暄與祝福,多是并不熟悉的人發來的。
他随意翻了翻,看見了夏明誠和夏陟的聊天框赫然也排列在其中。不需要思考,徑自點了進去。
夏明誠說中秋快樂,天寒加衣。夏陟則說了一堆廢話,沒有一點中心。從不住宿舍實在太爽了到叔啊你到底有多闊佬這套房他朋友查了賣了他都買不起,一口氣逼逼賴賴了幾百字,最後他才猛然驚醒似的補了一句“中秋快樂”,還有“快快樂樂,天天快樂”。
夏行謙仔仔細細看完,沒忍住嗤笑一聲,終于悠悠打字,給他們一人回了一句同樂。
其他消息一概不理,哪怕是工作。退出來,順手點到發現頁,竟剛好看到了熟悉的頭像刷新在朋友圈一欄。
他們分别才幾分鐘。她應該還沒走到宿舍。
他心中真實地誕生出好奇。
刷新朋友圈之後滿目是花花綠綠的照片,所有人都趁假日行樂為歡,熱鬧到喧嚣。
隻有宋延嘉的頭像顯得孤零零的,後邊隻跟了短短一行字,十個字。什麼配圖也沒有,輕易就會被人忽略。
她說:“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