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電話,在西操場将将兜到第五圈的宋延嘉攏了攏自己松松垮垮披着的風衣,估摸着運動打卡時間差不多混夠了,才慢悠悠地往外走。
清仁大學的操場在夜裡隻有一盞大燈的光束打側邊而來斜斜照着,除了入口處,其它地方都顯得有些幽暗。而這幽暗又柔軟的草坪便成為了一個既公開又私密的好場合,常常有學生來這兒三三兩兩相聚閑坐。
從草坪邊走過的宋延嘉便如此路過了無數不知名的同學。她并沒有注意觀察周邊人類及人類活動的習慣,更喜歡把自己放空在空氣之中,但繞過跑道大彎、踏上通往圍欄出口的歸路時,她的耳朵還是不小心捕捉到了一些來自人類的熱鬧動靜。
那是曲子的旋律,是沒有伴奏的歌聲,在他們慣常所說的“誦吟歌唱”之分類裡屬于第三者的“徒歌”。在有意的曲調設計和成型的審美情趣下它足夠悠揚動聽,卻因聲音構成的純粹兼具純樸自然的本性。
宋延嘉聽了一點開頭就笑了,因為嗓音是來自相熟的師弟的,内容是這次聯吟活動要唱的。師弟在他們的十四人之行列,身為大一新生常有些局促表現,但都抵不過他對十八歲以後新奇生活的好奇心。
宋延嘉向歌聲的方向瞄了一眼。
到底太黑了,看不清晰,但是緊接着就有兩三道并不如師弟那麼洪亮的聲音和上。
宋延嘉沒忍住笑了一下。
她雙手揣在風衣兜裡,手機握在掌心,很安靜。慢悠悠地繼續順着直道向外頭晃,有一陣子不斷接近那歌聲,又在歌聲将盡時遠離。她沒有打招呼。
如果祝妙言和白羨甯在這兒,應該也不會打這聲招呼。
但祝妙言會在走遠一點之後就挽着她胳膊小聲地碎碎念叨起來,叽叽喳喳像隻小雀,說哪個哪個聲音和哪個哪個背影應當是誰,評點道唱得還不錯或者顯然是忘記詞了。
然後自己也晃着腦袋把那曲子唱起來。
這該屬于“搖首入紅塵”了。
宋延嘉于是也在仲秋的晚風裡悠閑地晃了晃腦袋。
後邊突然有人喊道:“延嘉師姐!——延嘉師姐!”
宋延嘉頓了頓,沒立刻回頭。
那聲音便很快小了下去,變成彼此之間帶笑帶埋怨的嘀咕:“诶,到底是不是師姐——我就說可能看錯了吧。”
宋延嘉終于回了頭。
她把手從兜裡抽出來,朝他們晃了晃,朗聲道:“哈喽——晚上好,是我。”
她比了個大拇指:“唱得不錯!”
東八區的标準時迎接了一天中的第二次十點。在位于京城東三環的唐風傳媒裡,頂層辦公室的白熾燈管終于快要得到休眠的機會。
夏行謙按下關機鍵後端起已經涼透的咖啡,抿了一口,液體在舌尖滾過,本該迅速入喉,他卻鬼使神差地頓了一頓,緻使味蕾得到了充足的反應時間。
好的,比中藥還難喝一點。
夏行謙停頓着,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把它咽了下去。
杯子被放回桌面,杯中的液體重歸平靜,夏行謙這才終于去拿桌角已經靜置九個小時的文件袋。同城快送的标簽還貼在上面。
拆開,裡邊是一本雜志的樣刊,一張請柬,和一張相當随意的便簽。
夏行謙先看了那張便簽。
老同學兼老朋友的字迹赫然在目,潦草但足以讓他辨清内容。
“特此呈上:
1.十周年特刊精裝版
2.李雨薇非要給你定制的獨一無二的邀請函
11.7晚8點(塗改痕迹)11點小聚
恭候!!!”
……很誇張的三個感歎号。
夏行謙摁了摁額角,有點無語,但到底沒忍住笑了一下。
然後是很輕的一聲歎氣。他把便簽、邀請函和雜志收到一起,都放進了左手下方第一個抽屜裡。裡面已經有一些還待跟進的文件。
雜志等物被放到了文件的下面。
這是十月份的第二十七天,離夏行謙第一次翻開《去日留影》的十周年特刊,還有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