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最初落到手背上時,宋延嘉以為是錯覺。
可是風裡的濕潤觸感漸漸明确,臉上的涼意明确了雨的來到。
她騎得也不快,想着,以京城的降水量,也許這雨不多時就停了。
可再騎過半條街後,額發貼在了眉上,無聲提醒她,該停下的是她。
宋延嘉終于還是鎖了車,在疏風驟雨裡匆忙躲進了街邊檐下。身邊的小店裡傳出糕點的甜香,她轉頭打量,招牌有些熟悉。
“瑞雪齋”,在京城諸多老字号中殺出來的中式糕點新銳。宋延嘉買過一次。那還是在今年中秋的時候,她剛跟夏行謙一起吃完晚飯、将要回學校,在從餐館走向停車場的路上,他們碰見了一家“瑞雪齋”。
中秋,中秋。
她和夏行謙一起過的這個中秋,留下的印象尤為深刻一些。
總歸也閑着,她就在檐下聞着糕點香,看着屋檐上将落未落的雨滴,慢慢地回想。
她跟朋友們一起做了冰皮月餅,晚上吃飯喝了些米酒。他給她寫了一封信,還送了一條手鍊,是山茶花的造型。
生日時他送的簪子,蝶戀花,也是山茶花的造型。
又有人同來檐下等雨,家用的單車就停在旁邊,他站定之後,腳下很快暈染了一片濕漉漉的地面。沒多會兒,打火機的聲音響起,黑暗裡火光明滅,缭繞的煙霧蜿蜒在眼前,糕點香裡混上了二手煙。
宋延嘉皺了皺鼻子,屏住呼吸,悄悄看了看對方的位置,開始緊急思考怎樣拯救自己。
至少不能處在下風口吧。她思忖。上風口在名為“瑞雪齋”的糕點店那邊。
而肚子剛好空落落的。
她幹脆向台階下挪了兩步,轉過方向,準備走進瑞雪齋的門面。
不經意,超出了屋檐可庇護的範圍,積蓄在牆沿的雨珠落下,正巧滴進後頸裡邊。
嘶——
凍得她一個激靈。
“停車時間:三小時四十六分。請通行。”
機械女聲平穩地落下,橫亘着的道閘杆緩緩擡起,黑色的轎車從産業園駛出,司機很快把車開上了主路。
副駕駛座上,女秘書檢閱了剛剛從同事那裡收到的消息,立刻稍轉過頭,和後座的上司同步信息:
“文助理說下午的兩場内部會議都很順利,經紀部和營銷部的報告都已經整理完畢。會議記錄請您先行過目,報告裡的數據今晚他會再做核實和梳理。”
後座的男人正合目小憩,聽完之後,淡聲應了“好”。
在他左側,反方向的車燈與他們錯身而過,在窗的框架裡來了又去。未幾,男人睜開眼,側目看着道路景色,補充了一句:
“報告不急。明天上午十點做好就可以。”
“好的,這就轉達。”
秘書神色不見意外,低頭迅速回複了消息。這是勤勞的文助理應得的。能得到上司突然的關心,都靠他們平日有足夠優異的工作效率。
一邊打字,她一邊又問道:“對了,夏總,這會兒晚高峰要開始了,上三環路之後大概率會擁堵,要先就近安排您的晚餐嗎?”
她沒有立刻收到回音。
後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這一般是不太認同的意思。
司機更熟悉路況,好心插了句嘴:“也可以不上三環,從學院南路走,直接上二環,回東直門更快。”
而這一提案得到了正面回應。
“……走學院南路吧。”那位上司說。
“下雨了。”
從天空中墜下、悄然留駐在車窗上的水滴,在風的作用下歪歪扭扭地滑落,畫出模糊的軌迹,而錯身的光影在那不足五毫米的軌迹中被巧妙地扭曲。
早晨看過天氣預報,傍晚小雨轉雪,夜裡急降溫。
這樣的時候,堵車的時間會比以往更長。何必耽誤他們各自歸家。
雨刮器打開了,道路漸漸濕滑,這天氣更應注意規避追尾的風險,司機将車開得更穩、更慢了一些。
後座的上司好像沒有繼續閉眼休息的打算,前座的秘書輕聲和司機說起話來。
無關工作,他們唠起了家常。
“诶,杜哥,我記得‘瑞雪齋’的總店是不是就在這條路上?就那個最近很火的點心鋪。”
這是秘書開啟話題的聲音。
這問題實在是問對了人。
司機雖然是司機,但同時也是個很懂生活的老京城人,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可惜其健談的本性在寡言的上司面前總是難以發揮,時常令他扼腕歎息。
好在,還有總經辦的姑娘們慧眼識珠,懂得挖掘他腦子裡的知識寶庫,讓人生不至寂寞——
成功觸發了關鍵詞,他頓時侃侃而談起來,隻是還顧念着喜靜的上司還在後邊坐着,才努力把聲量壓低。
“是呢,辛秘書,就在前面。這可是瑞雪齋最大的店面,新品都是先在這兒上的。賣得好了,才有别的地兒跟上。”
“是嘛?”秘書同樣也是刻意壓了音量,聽起來莫名有點鬼鬼祟祟,可她接話特别順溜,又仿佛早已排演好了内容,“我就是這兩天刷到他們上了新品,椰子味和柚子味的泡芙,聽說老好吃了……啧,好奇。”
“嘶,好像是有這麼回事。我媳婦兒念叨過一嘴。”
“咱這還剛巧路過,感覺得看看是怎麼個事兒……”
車子在紅燈前停了下來,嘀嘀咕咕的聲音戛然而止,傳說中的瑞雪齋就在下個路口。
秘書再一次地從前座回頭,笑眯眯地看向後座的上司。
“夏總,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她終于直接試探決策者的态度。
被迫聽了半天欲蓋彌彰的悄悄話,後座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