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鎖提示音響起,房門把手被按下,機械鎖芯輕響。
昏沉的房間裡,這點輕微的聲音也是灰冷色的。
夏行謙推門而入。哪怕時間已至上午十一點,他動作很輕。
一盞燈都沒開,窗簾亦是嚴絲合縫,走廊的光線短暫照亮過他腳下方寸之地,很快又熄滅。
邊江越睜開眼。
“……老夏?”捕捉到房裡出現的第二個人,他下意識發問。聲音有點啞,因精神仍然混沌而低迷。
“開燈嗎?”對方問。
燈光亮起,很快窗簾也緩緩退向牆角,房間裡明亮起來。邊江越将手臂擡起,遮在眼前,等待了一會兒。
“你們出去吃早飯了?”
“是。我和延嘉。”夏行謙答,又将一隻小紙袋放在桌面,“怕你們醒了太餓,延嘉買了點餅幹。”
邊江越仰面對着天花闆,白花花的,讓人有些眼暈,他笑了一下。
“她人真好。”
“是很好,”夏行謙看向邊江越,“……有時候照得我們有點虛僞。”
邊江越一直沒有起身。
夏行謙眉頭微沉:“你還好嗎?”
他走到床邊,遞出手,嗓音也沉。
“……坐起來試試。”
邊江越握着好友的手起身。
起初是借了許多的力,但後來似是緩過神來,他找到了自己的力氣。
夏行謙看着邊江越自己坐直,終于松了眉頭。
“可能昨天太折騰了,休息得不夠,”邊江越若無其事,“……也可能是軀體化吧。隻是麻了一會兒,現在好了。”
夏行謙并不追問。
邊江越慢吞吞地起身洗漱。良久之後回到卧室,頭發還蓬松淩亂着,碎發濕潤貼在額前,但神色清晰了許多。
他去桌邊拿夏行謙帶回的餅幹,先看配料表。無糖燕麥餅幹,也沒有代糖。很安全的食品。他又無聲笑了笑。
“她今天回章城,是嗎?”他漫不經心般詢問。
他問的是宋延嘉。
夏行謙不明白他發問的意圖,但是應聲:“是。”
“她喜歡吃什麼?”邊江越又問,“待會兒給她買點兒……總不能一直做‘沒用的大人’。”
椅子上,夏行謙擡頭看了他一眼。
這個話題沒有得到進一步的回應,夏行謙說起别的。
“她最近在讀你新書的初稿。她說,比以前的作品都更好。”
邊江越在桌子另一邊坐下,撕開餅幹的包裝袋,神色散漫,仍似不經心。
這回是他沒有接話題。
“再過兩天,我也回去了。”邊江越說,“今年過年,你還是留在京城?”
“不一定。有位法國朋友打算正月裡來一趟國内,也許會去京外度假吧。”
“你的碩士同學?”
“是。”
“挺好。”邊江越咬下半塊餅幹,細細咀嚼了很久,又擰開桌面上礦泉水的瓶蓋,“我也打算出去轉轉。”
“澳洲?”
邊江越有點訝異:“你在我身上裝監控了?”
夏行謙默了一下:“……你簽證郵寄地址是我家。”
邊江越:“……”
“澳洲這時候暖和,你去療養正好。”夏行謙面不改色,“不過,之後呢,什麼打算?”
邊江越似乎不解此問。
“之後?”他真誠地疑惑,又流露出輕松的笑意,“回家啊。開春了,那就是雲城最好的時節。”
“然後籌備新的寫作。”
“是啊。”邊江越點頭,“……一年一年的,就這麼過。”
“——江越。”
“嗯?”
突然被打斷,邊江越咬下最後一小片餅幹,擡眼看向背對着天光而坐的、似乎永遠平靜的這位好友。
對方問他:
“考慮回京城嗎?”
啞然,而後失笑。
他反問:“……為什麼?”
“作協邀請你很多次了。”夏行謙說起那些被他屢屢推拒的、公開露面的場合,“京大中文系也一直在聯系你,你應該知道的。”
是,他知道的。
“我不想。”邊江越本能般地回應,如過往每一次一樣。
他似乎意識到這樣堅決的拒絕背後在暴露出什麼,信口翻出些别的借口。
“這裡不是适合生活的地方。”他說,“我也沒有住處。難道一直做你的房客嗎?”
“雨薇其實希望你回來。”
結舌。他沉默。
這是他,沒聽過也沒想過的“期待”。
“她不想逼迫你,所以她總按照你的意願全部回絕。”夏行謙說,“但我想,你可以再考慮一下。”
邊江越默不作聲地抽出紙巾,擦去桌面的餅幹碎屑。
那些碎屑、紙巾和包裝袋,被他一起丢進紙簍。
“我總需要離得遠一點,”他說,“讓大家心情平靜。”
“讓你。”夏行謙糾正。
語言的僞飾被揭穿,邊江越垂首看着空空蕩蕩的指尖,做出一個細微的、捏握的動作。
是。
是嗎?
需要那距離,以換取平靜的,隻是他嗎?
可如果,那平靜也隻是一種幻象而已——
中午十二點,四人碰面。半小時後,他們吃了兩天以來最沉默的一頓飯。
李雨薇和宋延嘉坐在一起,邊江越和夏行謙在另一邊。他們仿佛泾渭分明似的,各自交流,中間立起一層障壁。
李雨薇起初也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