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晴大二那年。

那一年的春天對雲晴來說是潮濕的，但也是在那個春天，雲晴從小到大一直平靜着的生活，曾經空白的頁面上被一束陽光照亮。

白色的紙張上，在那個午後一下被漫天而來的陽光灑照着。

斑駁明亮的光線。

書本扉頁的書簽。

隻來及看到的一個背影和一張側顔。

入學後的第二年，因為知道雲家父母全都在峪大任教，随之而來的是對雲晴各種猜測诋毀。

那個周一剛走進教學樓雲晴就察覺到氛圍不對，從身邊經過的同學看向她的目光帶着審視。

懷中抱着書，雲晴走進大教室，因為在路上耽誤了一點時間，等她進來的時候，階梯教室中幾乎做滿了人。

在當她像往常一樣走進去的時候，那些坐在位子上的同學全都齊刷刷看了過來。

其中多數人的眼中夾雜着嘲諷的笑意，雖然表現得并不明顯，但雲晴能感覺的到，和剛才走進學校後那些在路上還有教學樓走道中遇到的那些人目光是一樣的。

就這樣在下面短暫的停頓了一下，雲晴很快恢複成之前模樣，神情淡淡地走向後面位置。

在她落座後，周圍的人更是直接側過身低着頭和身邊的人說着什麼。

說話間時不時還會轉身看向雲晴，然後在雲晴回看過去的目光中躲開。

一節大課結束，中間休息的時間，雲晴被聽到謠言的郭思意喊了出去。

階梯教室外走廊中來往的人很多，郭思意看着和往常一樣神情平淡地向自己走來的好友。

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向走廊的盡頭走去，中間在遇到嬉笑着看過來的人時，郭思意冷聲問：“看什麼？”

對方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讓她更加氣憤，“你還笑……”說着郭思意就要上前，很快被身後的雲晴拉住。

“思意，沒關系。”

郭思意停在原地，一隻手握着雲晴，對着那些站在不遠處看過來的人，說：“不管你們是聽誰說的，也不管他或者她都說了什麼，雲晴的成績從來都是她自己努力學來的，至于你們口中是因為雲教授還有邬教授的關系。”

郭思意輕笑了一聲，繼續說：“有這樣一對父母，讓你們羨慕了是嗎？”

聽到她說的這些，雲晴已經猜到從早上開始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的含義了。

看着擋在自己面前的好友，雲晴内心比剛才還要平靜。

輕扯了一下她握着自己的手，在她回頭看向過來的時候，雲晴搖頭說：“沒事，不用和他們解釋什麼，我不在意。”

郭思意的眼中滿是心疼。

面前這位好友是怎樣的好，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可是就單單是因為一個謠言，直接否定了她前面那些所有通過自己努力得來的成績。

她不在乎，但是郭思意知道自己不行。

因為氣憤變紅了的眼眶，讓本絲毫不在意的雲晴歎息了一聲。

她對郭思意說：“我真的沒關系，你不要生氣了。”

“可是他們說的那些真的太過分了……”郭思意一想到早上從那些人口中聽到的話，就被氣得不行，手都在發抖。

“沒事。”雲晴輕聲安慰道，然後拉着她離開，走廊的盡頭，雲晴反過來安慰剛才被氣到的好友。

手放在她的後背上一下又一下順着氣。

緩了一會後，郭思意問：“晴寶，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嗎？”

雲晴沒有回答，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圖書館前那棵香樟樹，明明時初春的季節可那些經曆過一個寒冬的落葉在一陣很輕的微風下，落個不停。

視線中滿是那一陣接着一陣紛紛揚揚落下的葉片。

“嗯，沒關系。”她說。

“可是……”郭思意還想要說什麼，時間很快到了下節課，走廊中的人都向教室走去，雲晴對好友笑了一聲，說：“不用擔心，我先進去上課了。”

郭思意點頭。

在雲晴轉身走向教室的時候，喊了一聲她的名字，“晴寶。”

雲晴回身看了過來，對她又笑了一下。

郭思意走上前抱住她，幾秒時間後松開目送她走進教室。

一上午兩節大課後，大家面上都露着疲憊，蔫着身子走出教室。

雲晴拿出手機看到郭思意不久前發過來的消息，經濟學院那邊臨時有活動她得留下幫忙，今天不能一起吃午飯了。

雲晴回了她消息，教室中的人已經離開得差不多，她收拾好自己的書本起身離開。

獨自走在校園那條小道中，周圍時不時經過的人三兩一起說笑聲不斷。

雲晴走得很慢，那條滿是香樟樹的小道上，落葉被風卷起落在她懷中的書本上，低頭看了一眼在擡手準備拿起的瞬間，再次被風吹起飄向了另一處。

指尖依舊空空。

她的腳步依舊邁得緩慢，走過這條長長的小道，來到食堂簡單買了點吃的，找了一個人少的角落坐下。

内心安靜的她，就算在今天成了大家議論的中心，她看上去都和平日中無異。

也就是這樣的她，再一次被那些人冠上了“裝”這個字。

吃完，距離下午上課還有一段時間，雲晴去了圖書館。

來到安靜的環境下，雲晴手中的書遲遲沒有再翻動一頁，她看着自己的指尖發呆。

在吵鬧的環境中她是安靜的，但是當她身處一個安靜的環境下，那些話一下全都湧了上來，把她牢牢地包圍起來。

被禁锢着的還有她的思緒。

窗外是不斷經過的人，他們像是流動着的潮水，讓雲晴覺得窒息。

倏地站起身來合上那本還未來得及翻動的書本，她去了衛生間。

腳步稍顯慌亂，期間碰到一個桌角發出刺耳的聲響，驚動正在學習的人，雲晴在他們看過來的目光中歉意地彎身，然後放緩腳步走了出去。

手被帶着涼意的水沖洗着，讓她恢複了一絲冷靜。

關上開關水流停下，部分涼意還殘留在手上。

看着手上那些水漬，雲晴沒有選擇抽出紙巾擦幹，而是就這樣走了出去。

帶着那份不多的涼意。

回到放着自己書本的桌前，雲晴看到那張夾在扉頁中露出一角的綠色書簽。

擡頭向着周圍，還是之前的那些人，大家都在安靜地做自己的事情。

輕聲拉開椅子坐下，雲晴看到了書簽背面寫的字。

「做自己就好，别人的看法并不重要。」

「他人是他人，你永遠是你。」

反複看了一遍又一遍。

腦海中閃過什麼，雲晴将書本快速整理好然後走了出去。

離開圖書館後，雲晴站在那棵香樟樹下，看着從面前經過的那些人。

“不是……全都不是。”心中有個聲音告訴她，這些都不是那人。

失望嗎？

雲晴形容不出來這個異樣的心情，隻是想要看一眼留下這個書簽的人。

圖書館前那條小道上路過的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雲晴都沒有找到那個人。

那個在不知道樣貌，不知道姓名，甚至不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的情況下，可心中那個聲音堅定地否定了每一位經過的人。

臨近下午上課時間，雲晴走出那棵香樟樹的樹蔭，就在她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餘光中看到那個也在這時轉身離開的人。

不同的是，他離開的方向是校門。

來不及多想雲晴朝着那個背影追去，就這樣逆行在趕來上課的人流中，耳邊是肆意穿過的風。

和風聲一起傳來的還有她變快的心跳聲。

在這天無論雲晴怎樣的加快腳步都始終追不上那人的身影，周圍的一切變得像是一場夢境。

追出校門的時候，雲晴看到他走向之前就停在路邊的車子，然後看着他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

已經張開的嘴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雲晴站在校門外看着那輛車在轟鳴聲中離開。

半降下的車窗中，是一張看不全的年輕男人的臉，可就是那張一閃而過且模糊不清的臉讓雲晴記了很多年。

就算她那天很快就知道他的名字，也在學校之前的榮譽榜中看清楚他的臉。

但是烙印在雲晴心中的始終都是那個場景下閃過的模糊半張臉。

見雲晴在外面站了好一會，門衛大叔走了過來，問：“下午沒課嗎？怎麼不進去？”

因為雲教授的關系，門衛大叔們很早就認識雲晴，在這裡時間比較久的幾位可以說是看着雲晴長大的人，走過來的這一位就是。

雲晴回神輕輕搖了搖頭，說：“有課的。”

門衛大叔順着她剛才看着的方向望過去，問：“你也認識他？”

“他？”雲晴轉身看過來，說：“楊叔，您認識他？”

楊叔笑着回道：“認識，之前他還在學校的時候，每天都能從校門經過的女生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後來在校榮譽榜中看到才知道，還是位學霸，難怪那些小姑娘會喜歡。”

雲晴在等他說出那個名字。

說完剛才那些的楊叔見雲晴一直在看着自己，笑了兩聲，開口道：“陸今聿，他叫陸今聿。”

“陸今聿。”聽到這個名字後雲晴小聲重複了一遍。

下午的課上，雲晴幾次放空遊神，全都因為那個名字。

“陸今聿。”

離開的車子中，駕駛座中的人喊了一聲他名字，問：“這次為什麼回來？”

陸今聿看着他明顯緊繃着的側臉，就連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僵着。

輕笑一聲，“不用害怕，我很快就走。”

說完這句話後，無論身旁的陸鳴逸再說什麼，陸今聿都隻是聽着，絲毫不理會。

車子駛進陸家老宅，在陸今聿準備下車的時候，陸鳴逸冷聲道：“你應該知道的，在這個家裡除了爺爺沒人會希望你回來。”

擡手推開車門，陸今聿身子停頓了一下，丢下一句，“我知道。”

下車後單手撐在敞開着的車門上，高挺的身子半彎着看向還坐在車内的人，視線對上時，他唇角微微上揚着，語氣無比輕松地說道：“就算我不回來，那些屬于我的東西，你也隻能看着。”

說完向後退了一步，摔上車門轉身走向那位等在院中的老者。

深夜的老宅陸今聿獨自站在院中，朦胧月色下，他手中拿着的是和雲晴書中一樣的書簽。

本以為是一次自己單方面的遙望，不曾想是兩人的相互奔遇。

這樣不曾面對面的相見，勝過所有能夠用語言來形容的相遇。

同一時間的雲家院中，一樣的朦胧月色下，是拿着那張書簽站在香樟樹下的雲晴。

飄下的一片葉子落在了雲晴擡起的手背上，見她沒動很快就随着吹來的風飄走。

“那兩句話我一直記得。”雲晴收回陽光下的手，微仰着頭閉着眼睛，說：“思意，能再次遇見他我很開心。”

雲晴知道其實晴梧那天說得勇敢根本不存在，她隻是一個人在心中排練了無數次能直白說出那句喜歡他的那句話。

喜歡二字太重。

但在這些年中她已經獨自蓄滿了能夠承受住這份重量的勇氣。

“晴寶，我為你感到開心。”郭思意從搖椅上坐起身，認真道。

此時再次回到院門外的人按下了門鈴。

雲晴走過去開門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思睿哥。”

郭思睿對她笑着點頭應道：“我來接思意。”

“哦，好。”雲晴後退一步讓出位置，說：“進來坐一會吧，早上爸爸媽媽他們還在說有段時間沒有見到你了。”

郭思睿跟着走了進去，把手中買的禮物遞給了雲家父母，知道他下午沒有工作，最後硬是被雲櫂留下吃了晚飯。

廚房中雲櫂掌勺，邬雅甯在一旁幫忙。

外面客廳中郭思意看着自家哥哥，問：“下午沒有工作你為什麼沒有去約人？”

“約人？”郭思睿問：“我約誰？”

“我那位未來的嫂嫂啊。”郭思意說。

“咳咳咳……”剛喝了一口水的郭思睿直接被嗆到，側過身低頭咳嗽個不停。

很巧郭思意說出的這句話被出來拿東西的邬雅甯聽到，她笑着問：“思睿有女朋友了？”

緩過來一點的郭思睿搖頭，回：“邬阿姨，您别聽她瞎說，我沒有女朋友。”

邬雅甯：“遇到合适的人，可以考慮一下人生大事了，不能一心撲在工作上。”

“好，我知道了邬阿姨。”郭思睿點頭應道。

說完邬雅甯拿了東西回到廚房，客廳中再次剩下他們三人，雲晴自己坐在棋桌前看着上面剛才下了一半的棋局。

另一旁郭思意挪到郭思睿身邊坐下，一直問不停。

稍顯熱鬧的氛圍一直持續到晚飯結束，郭家兄妹陪着雲家父母聊了一會天，然後在夜色中起身告别。

雲晴送客到院門外，郭思睿對身側的人說：“思意，你先去車裡等我，我有話和雲晴說。”

“什麼話？”郭思意問：“我不能聽？”

“嗯，你不能聽。”郭思睿說。

郭思意扯了一下嘴角，說：“好吧，那你不可以說我壞話。”

然後和雲晴說了再見後，走向了車子。

暮色下的巷子中，很少有人出來走動，雲晴問：“思睿哥，你要和我說什麼？”

郭思睿在橙黃色的路燈下看着她的臉，想到她下午在院中說的那句話。

沉默了一會後，他開口說道：“雲晴，陸家水很深。”

雲晴擡頭看着他。

在等他繼續說下去：“這段時間陸今聿是不是很忙？其實讓他忙的并不是‘J.Y’的事情，而是陸芷他們湊在了一起，這一次不是之前那些的那些小打小鬧，他們是鐵了心要整垮陸今聿。”

“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雲晴問。

郭思睿回：“沒有為什麼，恰巧知道了這件事，就說了。”

“那為什麼是我？”

這樣的一聲問，郭思睿一時間不知道她問的是什麼。

風在吹帶來不遠處淡淡的桂花香。

因為他的不回答，雲晴先開了口，“好我知道了，謝謝思睿哥告訴我這些。”

該說的話說完，不該說的那些郭思睿沒有勇氣說出來，最後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後，他轉身離開。

身後雲晴喊了他一聲，“思睿哥。”

在腳步停下後她繼續說：“你今天聽到了對嗎？我喜歡陸今聿那句話。”

郭思睿這一次選擇背對着她回道：“嗯，聽到了。”

聽到了那句你喜歡别人的話。

“好，你們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幫我告訴思意到家給我發個消息。”

“好。”郭思睿回。

腳步再次向前邁去，一步比一步沉重，那樣的重量幾乎壓得郭思睿喘不過氣來。

今天不應該來的。

不來就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