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雲晴敲門走了進來。
循聲看過去，他對雲晴笑了一下。
“來了。”
昨日還見的人此時臉色無比蒼白地靠在病床上，那樣的笑比哭還要難看。
雲晴來到病床前，問：“你還好嗎？”
他現在的狀态看上去真的很差，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雲晴不會相信之前那位看起來無比健康，性格風趣幽默的人，會在短短一天的時間裡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還好。”左淮說：“也就狀态看起來吓人，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聽出他不願多說，雲晴也就不再繼續問。
“雲晴，可以幫我一件事嗎？”左淮問她。
雲晴點頭，“你說。”
“我在醫院這件事不要告訴晴梧。”
雲晴看着他的眼睛，在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一閃而過的是悲痛。
“好，我不說。”
左淮又對她笑了一下。
“左淮，如果不開心不笑也是可以的，我想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對嗎？”
收起臉上牽強的笑意，左淮點頭，“嗯，是朋友。”
“在朋友面前可以不用勉強自己，我不問你病情，但不表示我不關心你的健康，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有需要随時都可以聯系我。”
左淮看着站在病床前的人，這一次他臉上的笑意是發自内心的。
很輕松，也很淡。
“我好像知道阿聿為什麼會喜歡你這麼多年了。”
“是嗎？”雲晴也對他笑了一下，然後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接着說道：“可是他最近好像在躲着我。”
如果單單是因為陸家的事，自從那天過後他不會一次都沒有來公司。
“不是躲你。”病床上的左淮說：“因為陸家的事，他确實很忙。”
“是因為陸老爺子嗎？”雲晴直接問道。
左淮點頭，“陸爺爺身子一直不好，這一次恐怕……”
後面的話他沒繼續說下去，雲晴聽得懂。
在兩人沉默中，雲晴的手機響了，是陸今聿的電話。
“去接吧。”左淮對雲晴說。
雲晴颔首起身走向外面，在打開門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謝謝你來看我，雲晴。”
轉身對他笑了一下，雲晴說：“早日康複，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們去做呢。”
左淮回：“好。”
病房門開了又合，他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思念在這一刻達到頂峰，可是他隻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左淮，你不能去打擾她的生活，不能！”
離開病房時手機安靜了下來，雲晴也停下來腳步，看向了站在不遠處的那人。
比上次見瘦了一些，頭發也長長了些，臉上帶着倦意。
停在原地的雲晴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身後是從走道盡頭那扇窗戶透進來的紅橙色的夕陽光芒。
逆着光的他周身都是朦胧着的，如果不是他喊了自己一聲名字，雲晴會以為是在夢中。
“雲晴。”
等人走近，雲晴仰頭看着他，問：“是來看左淮嗎？”
他說：“不是，來找你，左淮聯系了沈明說你會來醫院。”
身側有人經過陸今聿上前一步将雲晴擋在身後。
看着面前挺拔寬厚的後背，雲晴似乎看到了壓在上面的責任。
“陸今聿。”
聽到她的聲音，陸今聿轉身看了過去。
兩人離得很近，沒有想到他會這樣突然轉身，雲晴額頭的碎發擦過他的下巴。
明明很輕，但是兩人心跳頓時快了起來。
陸今聿呼吸一頓，在想要後退一步的時候被雲晴伸手拉了回來，“小心，有人。”
這一次兩人的距離更近了，雲晴手中攥着他身前的襯衫，因為剛才太着急襯衫已經被從西褲中扯了出來。
感受手上傳來的體溫，雲晴的耳尖慢慢紅了起來。
身後的路過的人全都走遠，腳步聲漸遠變弱，萦繞在他們耳中的是彼此慢慢變沉的呼吸聲。
手中貼着的溫度還在，存在感十足幾乎充斥着雲晴此時所有的感官。
炙熱，暧昧，還有那個不知道是自己還是他的呼吸聲，全都像一圈圈絲線纏繞着自己，無處可躲，而她也沒有想要逃開的打算。
“雲晴。”陸今聿喊她的名字。
幾乎被他身子完全遮住的雲晴，在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後，仰頭看去。
可是剛輕輕動了一下，頭上就傳來了刺痛，還有耳邊再次傳來的聲音，“小心。”
雲晴脖子還有頭僵在遠處，“我的頭發。”
“先别動。”陸今聿說：“我來處理。”
從另一側擡過來手，小心地整理着那簇纏繞在紐扣上的發絲。
每一個細小動作都放到最輕，每動一下都會看一眼雲晴，問她：“會痛嗎？”
不知道是第幾次這樣問，雲晴說：“我還好，不用這樣小心。”
“不會感到痛嗎？”陸今聿問。
雲晴回他，“不會。”
那簇頭發繞着的實在是緊，陸今聿不願弄疼她，也不想損傷她的頭發，每次稍稍動一下都格外的小心。
等到他把那簇頭發解開，已經是十分鐘後。
解開後雲晴站直了身子，對他道謝：“謝謝。”
因為剛才的動作，雲晴一側肩膀上的發絲有點淩亂，陸今聿看到擡手無比自然地将那處頭發整理好。
手下動作和剛才一樣的輕。
在他擡手的瞬間雲晴就側頭看了過去，僅是看了一眼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然後擡眸看向他的臉。
看到的是他眼中的溫柔。
“陸今聿。”雲晴柔聲喊他的名字。
“嗯。”他也輕聲地回應。
“你爺爺身體還好嗎？”
肩上的發絲整理好，陸今聿收回手，身子也向後退了一步，将兩人間的距離拉開。
連帶着消散着的還有剛才萦繞在兩人間的暧昧氣息。
走道中不方便說話，時不時有人快步經過，他們并肩走了出去，來到醫院後面那處花壇旁。
秋漸深，這幾日氣溫也降得厲害，一陣風吹來更覺得冷了。
陸今聿向雲晴身後挪了一小步，遮擋從空出的挑層中傳來的穿堂風。
“爺爺的身體一直不好。”他說。
雲晴想要安慰他，但是話還未開口就聽到他繼續開口說道：“這些年他一直被病痛折磨着，如果不是因為我，他應該不會這樣辛苦。”
“陸今聿……”
對她笑了一下，陸今聿說：“我沒事，其實早就習慣了，習慣那些愛我的人一個接着一個離開。”
一次次這樣的經曆都在告訴他，唯有強大才能護住自己想要護住的人。
爺爺是強大的，所以在知道自己還沒有可以完全掌控陸家的能力前，一直強撐着。
為的就是護住這位孫子，這位他最寵愛的小兒子夫妻兩人留下的唯一牽絆。
“陸今聿，我可以握你的手嗎？”雲晴看着他問道。
不等回答，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繼續說：“我不會離開！”
兩人間的距離近了一些，雲晴也更加能夠感受到從他眼中流露出來的悲傷。
說出口的話可以騙人，但是眼睛不行。
愛和恨，眼睛全都瞞不住。
在聽到雲晴說出那句“我不會離開”的話後，陸今聿在眼中那些愛意再也掩藏不住。
主動握上的手很快被那隻大手回握住，幾乎是将雲晴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中。
感受到她手上的涼意後，陸今聿說：“要回家嗎？我送你回去。”
雲晴向剛走出的醫院看了一眼，“你不去看看左淮嗎？”
“早上來過了，他暫時沒事。”說着陸今聿換成牽着她的手向着停車的位置走去。
“暫時？”雲晴問，“他的病很嚴重嗎？我剛才看他的狀态很不好。”
來到車邊陸今聿打開副駕駛車門，看着雲晴坐進去後自己繞過車身也坐了進去。
在系安全帶的時候，說：“他的病……”說着沉默了一會，“對不起雲晴，左淮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
雲晴點頭，“我理解。”
“對不起……”
“不用道歉。”雲晴側身看着他笑了一下說：“我想有一天他會告訴我的，我和他也是朋友了不是嗎？”
因為是朋友，從醫院出來後的雲晴才會這樣自然地喊出他名字，而不再是之前的左總那個稱謂。
對家人朋友和其他的人，雲晴一直都有自己專屬的劃分界限。
如今左淮已經站在了這條界線之内。
“嗯，能成為你的朋友，他一定很開心。”陸今聿說。
“我也很開心。”
雲晴的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明顯，讓陸今聿心中一痛，怕她看出什麼借着啟動車子的動作躲閃開了。
送雲晴回去的路上，道路上車流不斷。
安靜的車内，除了一開始因為左淮産生的交談聲，後面半程一直安靜着。
雲晴很喜歡這樣的相處狀态，有話說的時候可以彼此用心地交流，安靜下來時就這樣坐在一起也很好，内心是充盈和平靜着的。
這是一種對彼此來說都很舒服的相處方式。
車子駛進通園路小巷。
在停下的車中坐了一會，當雲晴準備下車離開的時候，陸今聿拉住了她的衣擺，問：“可以再坐一會嗎？一會就好。”
雲晴回過身看着他，那樣一雙深情的眼眸中浮現出一絲祈求。
身子在副駕駛坐好，雲晴說：“好。”
握着衣擺的手松開，陸今聿解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一整個人以完全放松的狀态坐在那裡。
一句話未說，但是卻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雲晴能感受得到，這段時間的他很累很累。
想要去拍拍他的肩膀，更想要抱抱這樣的他。
這樣想的也就這樣做了。
“陸今聿。”在他看向自己的時候，雲晴身子前傾伸出雙手，在車中用那樣不太舒服的姿勢抱住了他。
被她抱住的人，身子僵硬不敢動。
察覺到他緊繃着的身子，雲晴的手在身後輕輕拍着他的背。
開口的聲音在陸今聿耳邊響起，“放松，我抱你是想讓你更放松，沒有其他的意思，你可以把這個擁抱當作是朋友間的安慰，好不好？”
朋友？
可是陸今聿知道自己并不想要這樣的關系，他想要得更多。
身子在雲晴輕輕拍着的動作中逐漸放松了下來，車頂燈沒開，車内漆黑一片，可似乎也就是在這樣的黑暗中給了陸今聿勇氣。
他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擡手回抱住雲晴。
不同雲晴的擁抱，他似乎更想将懷中的人揉進自己的骨血中。
感受到他的用力，雲晴隻是一遍遍輕拍着他的後背。
無聲的陪伴療愈着此刻渾身是傷的陸今聿。
和六年前一樣。
僅是一張照片，一個淡淡的笑顔。
就這樣整個人的住進了他的心中。
一晃多年而過，之前放在心底的人此時在他的懷中。
這一刻陸今聿甚至想要抛下所有，然後告訴懷中的人自己有多愛她。
可是最終還是被現實打敗，他不能也舍不得。
那攤爛泥的髒，讓自己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