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盞燈籠眯着眼賀了數回,許是因無人回應,左側蟠螭燈蓦地停下轉圈,睜開獨眼,看見生人大吃一驚,它驚懼道:“噓,别唱了。”
右側燈聞言懶洋洋地停下身體,張開獨眼,不耐煩道:“幹什麼?”它停止轉動時恰好面對着牆壁,等轉過身看到風儀,眼珠幾乎要瞪出來,大嘴張了又張,勉強發出聲音問道:“這是什麼意思啊?”
左邊的燈道:“你看她是新娘嗎?”
右側的燈道:“不清楚,你問問。”
左側燈:“不好跟外人交談罷。”
右側燈:“嗯,原來外人穿成這樣,真是有礙觀瞻,我看還是通知大祭司比較穩妥。”
風儀捏着檀香低頭看了看補着十八塊補丁的道袍,又聽左側燈道:“同意。”
風儀急忙插話道:“等等,兩位燈大人,我無意打擾,這就離開。”
兩盞燈不約而同道:“兩位?咱們分明是一個,果真不是咱們的人!”
說着它們将兩張闊嘴幾乎張成圓形,啊的一聲正要發出呼救,隻聽啪嗒一聲,兩盞燈同時熄滅,眼和嘴巴登時消失,一個白影憑空竄出,将風儀拽進了百年好合院中。
來者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烏黑發上簪着白花,頭披白麻布,身穿白麻衣,腳踏麻鞋,白慘慘的,冷不丁一瞧,滲得人雞皮疙瘩亂冒。
是在辦葬禮嗎?方才門口挂着的就是兩盞白燈籠,但為何象征喪事的白燈籠要唱喜歌,難道辦的不是葬禮,是冥婚嗎?
怪道趙大有說新娘一旦嫁往長生殿,便再無了音訊,原是與死人作了配。
白衣女子不知轉瞬之間訪客已想了許多,隻不置一言在前疾行領路。
風儀緊随其後,隻是此地界甚怪,越往裡去,越是紅花綠樹香霧缭繞,也越冷寂得像是進了陰間。她緩緩停下腳步,這時她們已穿過垂花門,又過了穿堂,眼前是三間高大寬敞的正屋。
女子輕推風儀,微張小口,小聲道:“快進屋去,她們快來了。”說着,沖着風儀輕輕吹了一口氣。
立時,風儀心口冷得如填了半斤冰塊兒,身體僵直地不受控制往正屋走去,似被施了法。她乖乖地推門而入,又僵直着手臂合上房門。
好詭異的術法,她抵着房門緩了許久,心口的冷氣才盡數排出。
不等松口氣,忽又聽得背後一聲冷笑,那聲音猶似鬼魅,輕飄飄慘戚戚。
“又二十年了嗎?”
這一次,風儀有了經驗,立刻防禦,因手上捏着檀香,隻來得及騰出一隻手掐決護體。
提氣數次,靈力在血脈中橫沖直撞一瞬,不知為何通通消弭于無形,她心頭不由得生出恐慌之意。
屋子沒有上燈,月色透過紗窗漏進房來,朦胧凄清,恰能視物。
轉身一瞧,隻見一身穿紅衣的男子坐在架着大紅喜帳的榻上,他支着右臂斜倚在憑幾上,手托着腦袋,朗目疏眉,神儀明秀。
隻是有些病容,神色倦倦,聲音嘶啞又頹廢,戚戚紅燭下,毫無生機。
他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看到一身破衣爛衫的風儀,瞳孔不可察地微微晃動了一下,接着又瞧見她如履薄冰地捏着一根香,便悶聲笑了一陣,直笑得眼尾紅暈潑灑。
緩慢地,他直起身子,身後立時傳來嘩啦啦的擾動鐵鍊的聲響,可惜鐵鍊的長度隻允許他往前行三步。
新郎眸子亮了一下,随又黯淡下去,問道:“你,怎麼穿得破破爛爛,沒有新娘的樣子呢!”言語着,他向她伸出蒼白而骨節分明的手,露出手腕上的玄黑鐵鍊。
神明......被綁起來的新郎......也忒怪誕了!
風儀忍不住腹诽:看來就是這麼個鬼東西要娶妻呢!我一身道士服,哪裡能被誤解是新娘呢。此人簡直比鬼還怪,但他伸手作甚?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按下惶恐,狀似乖覺地抿嘴一笑,方移動腳步,當啷一聲,踢到了什麼東西。
低頭一看,是一盞缺口的酒盅。視線跟随酒盅咕噜一轉,風儀這才發現滿室鋪滿了酒盅,或碎或完整,或正放或滾倒,約有百對之多。
婚房裡的酒盅能有什麼用途,不過是新人合卺之用,風儀頭皮一陣發麻,不得不做出一個殘忍至極的猜測,這裡曾有百個窈窕似的鮮活生命被獻祭。
新郎留意到她的動作,笑了兩聲道:“這些都不中用,按照慣例,等會兒會有人送新的來。你聽......”
他話未說完,屋外已然傳來詢問聲:“大人,不知房中可進了生人?”
新郎帶着濃濃的笑意大剌剌坐回床榻,他背靠軟墊,彎起左腿支着胳膊,右手玩弄着鐵鍊,嘩啦嘩啦,一下一下地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響。
面對外間詢問,他并不言語,隻挑着眉直勾勾地瞧着風儀,仿佛在問她,他該怎麼回答。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狗東西在耍自己玩呢,根本早就知道她是闖入者,不是什麼勞什子新娘。
風儀轉身透過門縫往外窺看,整個院子密密麻麻擠滿了頭披白布身着麻衣的女子,或高或低,但無一例外,各個身量細瘦,肌膚白皙如雪,動也不動,在冰冷的月光下活像一隻隻白瓷娃娃。
“大人?”